“田因齐愚钝，不明先生之意，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齐王与孙膑落了座，一旁侍从上了茶盏，双方礼仪性的抿了一口之后便放回原处，刚一放下，却见齐王一副焦急之态，向着孙膑执弟子礼仪以求告道。 孙膑刚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心下却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说是齐国军师，但只是虚名，与一般客卿无二，虽说齐王礼贤下士，对自己甚好，甚至以师礼待之，但毕竟无官无职，更不是王师，对于他国国政加以置喙本应是不该，加之自己居无定所，齐国也并非自己认定要一生辅助的对象，若是有一日自己离开了齐国……” 到底是母国乡愁啊！孙膑本是齐人，辗转投效了魏国，后来受到庞涓陷害，遭受膑刑之后流落回了齐国老家，那时，孙膑的家已经破落不堪，是这位齐王，猥自枉屈，礼贤下士将其请出，故而孙膑虽然不看好齐国，但……却不能不为齐王打算一番，毕竟这世上，少了贤良之臣，身边但凡有那么几个小人，最终亡国者……数不胜数！ 想到此处，孙膑不由得说话慢了半拍，原本到了嘴边的话音骤然一收，出口，便换了一副言语。 “齐王聪慧，既然有此打算，想必另有考虑，不如齐王先说，也避免了孙膑见识短浅，徒增笑料。” 对于孙膑这等言论，齐王只是一笑而过，心底早已有了答案的他，现下却是能够理解孙膑心中顾虑，便不再顾虑，只是微微低头道： “那，田因齐便献丑了，若是有哪里说的不对，还望先生指正。” “将他国人民，虽说是犯罪之人，交付被杀之人之国家处置，此事乃旷古绝今，天下之大，恐怕也只有当今的魏王如此一例而已，大争之世，事事并无偶然，魏王有如此行径，也绝非异想天开，或者疏忽突发奇想，加之，此事如此针对秦国，使其陷入两难境地，则明显并非魏王手笔，倒更像是……” 齐王说到此处，心下骤然一颤，猛然好似想起了什么，整个人浑身激灵灵的，忽然忘了一眼庞涓，歉声道：“先生莫怪……” 孙膑微微一笑，伸手引道：“齐王不必挂怀，以往之事，只是一种回忆，对于孙膑而言，有一争高低之心，却没有什么旧伤疮疤之说，齐王……请继续。” 怨恨，痛苦，恐惧，不想去回忆，这一切的一切，对于对方而言，可能是最好的下酒菜，但是对于孙膑来说……那更像是他生命之中的匆匆过客，现在的他，只剩下两个心思，第一，就是与他再一较长短，孙膑要向天下人证明，即便他坐在这木椅之上，他也是兵道天下第一！ 至于第二……呵呵，那是他一生的志向，便是助明君辅国，横扫六国，荡平天下。 此生，若能有机会完成这两件事的其中之一，那他孙膑便一生无憾，若是能二事兼得……那便是苍天佑之！即便再受一次膑刑，孙膑也无怨无悔！ “多谢先生。”齐王微微致意，便继续往下说道：“这庞涓之所以出此手笔，便是要使得秦国陷入两难的境地，无论是交出人犯，还是坚死抵抗，都会使得天下列国侧目，要不，就是秦国内部混乱，要不，就是秦国理亏，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会使得魏国能有足够的机会，要不腾出手来，一心发展中原，要不，则是再一次的六国攻秦，而除了穷齐国之外，其他五国为了分割秦国之地，极有可能贸然参战，到时候，魏国自然能够抢占大片肥沃之土，占尽便宜，雄冠天下。” “那么，以齐王之聪慧，明明知晓如此，为何不伸出援手呢？”孙膑笑道。 “先生明知故问，是要考较田因齐么？”期望同样回以一笑，道：“此次，若是秦国内部混乱，对我齐国并无任何影响，暂且不论，而若是魏国趁机掀起合纵，强要攻秦，先不说成败与否，天下各国必然伤筋动骨，短暂五年之内掀不起任何波澜，而趁着这个空当，我齐国正好发展国力，蓄积力量，乃至于徐徐蚕食一些弱小国家，如鲁国、卫国之类，他魏国想要雄冠天下，只是不知，到底是他三晋强盛在先，还是我东海卧龙，昂首在先？” 孙膑听罢，不由得拍手赞叹，齐王之明睿、聪慧，远远地超过了他的预见，齐国有国君如此，大有强国图霸的意味在其中，乃至于混元如一，称雄列国，也不是不能，不管怎么说吧，孙膑几乎可以断定，齐国……在这一代齐王的率领之下，必然能超越魏国，成为当今天下的霸主！只不过……不知道会不会有意外发生，便不得而知。 “只是，齐王可愿听我一言？” 孙膑目中闪烁，仿佛星辰蕴含其中，包罗万象。 “愿听教诲！” 孙膑右手一招，却见一旁走上两名内侍，将一张地图挂在一旁，却见孙膑向着地图之上一点，说道：“齐王可知，此乃何地？” 齐王上前仔细端倪，道：“认识，此地位于卫、宋、齐、韩之间，乃是一块魏国的飞地，此地加在魏、韩之间，韩国不敢违逆魏国国力，故而虽说乃是一块飞地，但魏国还是久久未曾有所动作，先生今日提起，不知是何道理？” “齐王试想，如今天下国家众多，但小国、弱国却是更多。连齐王都想着步步蚕食的法子，难道他庞涓就想不到么？可他庞涓想错了一点，他想借着此事试探一下当今秦公的胸怀气量，想去摸清虚实，但可惜，秦人血性，远超常人，加上秦国习俗近乎戎狄，一旦欺压过甚，那么立马就会发生反效应！到那时候，即便秦公隐忍过人，秦人也会逼着他打，胁迫着他打！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那么掌握话语权的，也就不是魏国了，而是一个个红着眼睛的秦人！” 齐王不解道：“既然如此，秦魏两国必然血见，那岂不正好？既削弱了两国实力，我齐国正好趁机做大！” “齐王好糊涂啊！”孙膑摇头道，心想，这齐王样样都好，只是有一点，有些优柔寡断，事事都想作壁上观，若是天下君王皆是隐忍不足，那么在孙膑看来，这位齐王……便是隐忍过多！凡事没有八成胜算……极难拿定主意。 “齐王不会忘了，这还有一块魏国的飞地啊！” “飞地？那又如何？” 孙膑摇头道：“齐王明鉴，任何一个国家，不管对于周边有多么放心，就算是天下称臣，也不会容许自己的国土被他国所割裂，更莫要说，这分出去的国土之中，便有大梁这么一块肥硕之土！秦魏战事一开，加上天下列国推波助澜，韩、赵必然插上一脚，甚至楚国也会落井下石，秦国……不保！然而，战后魏王便有借口，提出放弃分割秦国国土，毕竟函谷关以外，秦国大片肥美土地，已经在魏国手中，再分，也不过是一根被啃剩了的骨头而已。” “但若是双方易地……可就大大不同！与韩国易地，就能从饶过周王畿，占据秦国国土，并与宋国接壤，枕边便多了一条生鲜活鱼！随时可以吃掉，更可以从三战之地之中个脱身而出，无论是占据宋国、侵吞卫国，都大有可为，更不用受到赵国的种种骚扰，至于楚国，毕竟是担忧三晋一家，不能妄动，轻易不会招惹，如此，便可如鱼得水！” “至于赵国，除了易地以外，魏国还可以通过答应出兵陪同赵国，灭了中山国，须知赵国屡屡遭受林胡、楼烦等草原异族之骚扰久矣，才多次忍受中山国之骚扰，人中山国一旦被灭，那么赵国便有大把的时间好好收拾那些蛮夷！” 齐王皱眉道：“但若是如此，他魏国岂不除了将自己的土地连成一片以外，一无所得？庞涓天下名将，岂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 “齐王又错了。”孙膑摇头道：“庞涓就是庞涓，在填写天下列国正在盘算着自己手里那点儿家伙之时，他已经将目光，转向了整个中原大地！以前，他眼中只有秦国，而目下，在他心怀中原之时，这种可怕，方才展现出来！” 却见他一手抚摸着地图，一边指道：“齐王请看，若是按照孙膑之计，三方易地之后，无论燕国、齐国想要南下，都免不了要经过赵国、韩国，而从图上看来，魏国的势力却少得可怜，大批的国力积蓄，都放在后方，一旦有变，不过是壮士断腕而已，但若是天下无事，他魏国大可东南西北，纵横无恙，可以说，赵国、韩国，都成了他魏国的一面挡箭牌，而魏国在这片挡箭牌下，风吹日晒，皆是伤不到他呀！” “而我齐国，不仅仅是失去了卫、宋两块嘴边肥肉，变相的壮大了三晋势力，更是被迫的承认了魏国的天下霸主地位，从今往后，他魏国将能堂而皇之的干涉除了楚国以外天下任何一国的内政！否则，秦国便是榜样！一个大国的灭亡，足以震慑诸侯！” “齐王啊齐王，您现在还觉得，齐国……可以作壁上观么？” 期望呆呆的看着那副硕大无比的地图，在他的眼里，那填写立国犬牙交错的势力，正在向着孙膑说出的轨迹，渐渐地运转，在他的眼里，一个强大的魏国，带着一个强大的三晋，正挟着霹雳之势……纵横天下！ 而齐国……则抱着这种作壁上观的态度，一点点，一点点的，没落了下去…… 没来由的，齐王突然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