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碍于威压,两宫侍也只能应下。
但后续傅忱盘问,她们也不敢隐瞒。
*
水牢里。
梁怀惔被带荆刺的长鞭抽得血肉模糊,打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了。
傅忱在水里加了两袋盐以及辣酒,盐水冲到伤口上,辣得梁怀惔冷汗流了满脸,活像被水浇透。
傅忱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放下。他抬手示意,一直抽打梁怀惔的暗桩停了下来。
傅忱眸色暗如深不见底的潭,就这样看着梁怀惔。
后者啐了一口血痰,呵喘着粗气,血水顺着他散乱的发滴下来。
他话还狠骂,恨不得扒了傅忱的皮。
“贱.种!”
“你也就这么一点伎俩了?怎么?自己挥舞不出力气,不亲自来收拾我?”
“只叫你身边的一条狗动手。”
“傅忱,你这辈子,也就这么点本事了,孬得本殿瞧不起你。”
梁怀惔骂他,“给我挠痒痒呢?”
傅忱沉得住气,不气反笑,“你也值得朕动手,太抬举你自己了。”
“你现在除了骂骂朕还能做什么?”
“到底谁才是逞口舌之快的废物?”傅忱轻轻一笑。
梁怀惔看着他那张旖丽的脸,在这黑漆漆只有燃一火把的屋里,妖异得不像话。
梁怀惔怒眼瞪着他,身上再疼也抵不过心里的气血翻涌。
都是因为这张脸!
都是因为这张脸.....把他的阿囡害成这样。
就是因为惠沅皇后私底下养的男人被西律的皇帝发现了。
那个男人四处逃窜,受伤逃到了他们的村子附近,心善的怀乐发现了他,她让阿娘带了他回去。
梁怀惔是不喜欢有人闯入他们家的,他不让留这个男人。
但这个男人看着阿囡心软,便诓了阿囡让他进来窝藏,梁怀惔没有法子,他平日里凶巴巴,阿娘说的也不听,但只听阿囡的话。
谁知道这个男人竟然和惠沅皇后还有联络,就因为他们的传讯,叫西律皇帝很快追来,屠杀踏平了整个村子。
梁怀惔那时候还不叫梁怀惔呢,他因为出门打马玩,侥幸逃过一劫。
夜晚玩够了,梁怀惔驱马回去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人眼睛,整个村子都被毁了。
村里还在燃着火,到处都是熟悉街邻的尸体,上至百岁老人,下至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怀了孕的妇人,个个都没有放过。
阿娘死在了那场从天而降的硝烟里。
梁怀惔四处翻找都没有找到他的阿囡,他的妹妹。
那个男人也没有,他带着阿囡逃走了。
梁怀惔深入几个藩国,找了一年多,这一年他走南闯北,马不停蹄地找,终于在一个破败的戏班子,找到他的阿囡。
那个男人晚归,知道梁怀惔找来,暗中跑了。
怀乐抱着一个小面鼓,呆呆看着他,陌生的神情,叫梁怀惔心头一刺。
梁怀惔站在怀乐面前,伸手想抱她。
他一个大男人,唇抖得不能自抑,哽咽着,轻轻和她说话,还是怕吓着她。
“阿囡,我是哥哥.....”
梁怀惔比划着小兔子的形状,他的眼睛已经跟那时候带回家给怀乐的兔子一样红了。
“给你买小兔子的哥哥,把你抱起来蜻蜓飞的哥哥。”
“哥哥啊,哥哥给你买饴糖,你教哥哥写字。”
“咱们一起玩水,哥哥给你摸小虾,你看哥哥玩水,还写了赋水论,你还记得吗?”
“你教哥哥的,咱们一起学的......”
“是哥哥啊。”
梁怀惔说得再多,面前的小姑娘都没有反应。
怀乐一言不发,她呆滞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活泼俏皮,跟着这个男人东躲西藏显然过得不好。
人也变得消瘦,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了。
怀乐亲眼目睹了整场屠杀,吓得失语不会说话。
这一年吃了很多苦,那个男人逼她唱戏赚钱,她的记忆出现了混乱,她已经记不得梁怀惔了。
但又觉得他熟悉,哥哥这个词叫怀乐无意识落了泪,随即抱着头害怕哭了起来。
找了郎中来看,郎中说难治了。
梁怀惔不信,他的阿囡一定可以治好的,都是他做哥哥的失职,没有保护好她。
都是他的错。
梁怀惔带着怀乐走南闯北,找了很多地方,终于在南疆,找到了结契洗记忆的法子。
用他把半条寿命做筹,就能把阿囡脑中痛苦的记忆洗掉,唤醒她从前的记忆。
只要能把阿囡在村里见到的记忆洗掉,即使想不起从前的记忆,她或许慢慢地就会好起来。
即使好不起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会说话,沉默呆傻。
后来也是因为这个男人....他本来找了南疆的人,结了契,把之前的记忆洗掉就能治好阿囡了。
仪式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很快了,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啊。
那个男人竟然伺机出来了,他打断了仪式。
他原先竟然还写信,找梁怀惔要这么多年照顾怀乐的钱,这简直贻笑大方,威胁不成,他就下了狠手。
梁怀惔怪自己不够谨慎,没有下手杀了他。
阿囡能说话了,但是磕磕巴巴,她的确是洗掉了记忆,但是她什么都记不得了。
她变得单纯天真,再也没有机灵古怪。
南疆的蛊师说,这种法子只能用一次,阿囡是好是坏都只能这样了。
因为梁怀惔抵了一半的寿命做筹码,是有注定关联的,会遭到反噬。
怕刺激了她想起不好的东西,且记忆会出现混乱,蛊师告诫梁怀惔不能再插手怀乐的事情,更要少出现在她的面前,否则可能适得其反。
这么多年,在汴梁皇宫,他一直都在暗处躲着看他的阿囡。
白日磕碰了,梁怀惔夜晚躲着给她擦药,悄悄在御膳房给她的吃食换成好的,这么多年总算是将她脸上的肉养回来一些。
梁怀惔也没有放弃过,要治怀乐的忘症,是有法子的,这是一个很古老的方子,只要把傅忱避得疯魔,再用他的心头肉。
好在守了多年,终于有了办法,可现在,万不能功亏一篑,只要他找到了阿囡,带她走。
这一切都因梁怀砚和他争权,梁怀砚已经隐隐察觉了不对。
他屡次出手试探,他已经有些怀疑真正的梁怀惔和怀乐已经死了,怕他摸出问题,梁怀惔才对怀乐放脱了手。
搞得如今阿囡下落不明。
看着眼前这张祸起萧墙的脸,叫他的阿囡遭这么大的罪。
要不是惠沅皇后!
西律就该国破不得安宁,比之阿囡受的痛苦,傅忱这个惠沅皇后生的贱.种在他手上遭受的那些,算得了什么?
他凭什么好好的做他的天子骄子?享受荣华富贵一生安宁。
他配安宁吗?
梁怀惔作为南梁大将,打下西律,他是第一个带兵发的功。
就是为了让傅忱成为质子来到南梁,使劲的虐他,等他疯魔了,要他的命,给他的阿囡做药引。
“想要兵符?做梦吧。”
梁怀惔知道,凭着两人直接的过节,傅忱一直没有废掉他,就是想要他手里的兵符。
只要不把兵符交出来,傅忱决计不会要了他的命。
“你倒是聪明了,知道捏着兵符这一筹码来威胁朕。”
傅忱站起身来,居高临下。
俯视梁怀惔许久,他蹲下来,依然笑着问他。
“前几日,朕出街游,起央追暗中派人行刺朕。”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已经落入朕的圈套之中。”
梁怀惔闻言一顿,他不知道起央追竟然没有离开南梁,还在南梁逗留。
“朕知道,你和起央追交好,朕瓮中捉鳖,将他捉来与你作伴。”
“你骨头硬,即使用宫内养的狼啃吃你的肉,你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是,若是这些伤痛放到你在乎的人身上,你会怎么样?”
“兵符和兄弟手足,到底谁更重要?”
梁怀惔垂眸,掩住眼底的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担忧。
他舔了舔后槽牙,朝傅忱道,“你做梦。”
“是吗?”傅忱笑得意味深长,他不紧不慢。
“我们试试看。”
“就算兄弟之情俱能割舍,你全忍了过去,你就不会有别的软肋吗?”
梁怀惔没再回傅忱的话了,他只怕多说,就让这敏锐,诡计多端的贱.种发现他回来是为了阿囡。
若是动到阿囡身上,他会疯的。
傅忱从水牢出来,吩咐暗桩,“你速派人去查梁怀惔的母族。”
暗桩不解,“陛下是怀疑兵符在梁怀惔的母族手中?”
傅忱摇头,“不会,兵符事关重大,梁怀惔不会交托旁人,兵符若不是在他手上,就可能在皇宫内。”
暗桩大惊,“这?”
梁怀惔浑身都被搜刮干净了,兵符压根不在他身上啊,兵符在皇宫?
那陛下为何不翻找皇宫,要去查他的母族?
傅忱洞悉暗桩的想法,直言道。
“梁怀惔既然已经逃出生天,若是兵符在手,他可以统率三军,直接功城,但他没有。”
暗桩猜测,“或许是忌惮西律的实力。”
傅忱笑,“他不会。”这么多年了傅忱对梁怀惔也算有了解。
“太反常了,他一直逗留汴梁城内,又假意降归,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问题......”
“朕要知道的是,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为了兵符?看他的样子,傅忱觉得不像。
“或许皇宫内,有他在找的,比兵符还要更为重要的东西,值得他冒死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