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屏障和地面的高度, 约有十层楼之高。
所以,在坠落的时间里,也许只有三四秒, 或者只有更短的时间,荣简觉得自己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最大利用时间的精髓。
——在这三秒钟内,她问候了把女仆长大法官包括在内的所有柏家人和他们的祖宗十八代。
但是咒骂也是有截止的,荣简很快感觉到自己的眼前一黑, 紧接着腥臭和铁锈的血腥味融合在了一起, 冲入了她的鼻内, 让她不由地想要干呕,但是视线却被那些怪物所挡住,只能遥遥地看着那透明屏障之后,站着的人群。
他们都以一种俯视的视角,眼带悲悯地看着荣简这边, 像是在觉得抱歉,但他们显然没有任何人想要补救,或者对于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后悔。
就像是荣简的死, 应该就是理所应当一般。
荣简气得都要麻了,她几乎能感觉到那些怪物湿润而粗糙不平的身体表皮的触感,而她身下则是冰凉……
荣简:……等等?
荣简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她懵圈地低头,终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神明把她圈在了怀里, 让她免受整个人直接摔到地面上落得个全身粉碎性骨折并且痛苦死去的噩梦,但是……
眼下的情况也并不让人心安。
荣简僵硬着身体, 小心谨慎地慢慢蜷起, 在听着周边黑暗生物和恶心的软体怪物的痛苦吼叫声的同时, 意图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乖顺地缩在对方的怀里。
她刚刚可看到对方杀死周边这些牲口的决绝,但是即便如此,对方看着她的神情,却比看那些牲口的神情更让人害怕。
‘祂’的眸色重又变得血红,半张脸上,都是那些怪物的血液,把对方姣好的五官变得狰狞而可怖,而同时,‘祂’张开的嘴里,竟已布满獠牙,那本身让荣简曾感到过心猿意马的唇舌在此时都像是一个怪兽的巢穴。
荣简这才战战兢兢地回忆起,女仆长最后和她说的话语。
——她是‘祂’的祭品。
她被从这么高的监视台丢下,并不是单纯地去送死的,那也就是说……
神明是不是得吃了她,才能完成这个献祭的过程?
荣简:……我他妈真的以为我自己在一篇西幻文里,不曾想,这原来是个恐怖故事。
她现在开始比较起来,被眼前已经面目全非的阿瑟修生吞活剥,和直接摔死在地上,哪个稍许死得体面一点。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荣简选择后者。
她看着眼前看上去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神志的‘祂’,张了半天嘴,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但是,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感觉到对方的红眸快速扫了她这方一眼,紧接着却把她往怀里带去。
虽然这个动作也导致对方过长的指甲深深压进了荣简的肩膀上,虽然不算太疼,但荣简还是下意识地吸了口冷气,但依旧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
至少,她确认了,这个动作意味着‘祂’现在似乎还没有急着要把她给吃掉。
——亦或者是防止自己的食物被其他牲口吃掉。
荣简苦着一张脸默默忍受疼痛,又很快看着数不尽的生物从一个又一个已经倒下的同类的尸体中,再次站起,紧接着它们便又像是幽灵一般地靠近神明。
阿瑟修的动作越发缓慢,‘祂’身周的冰棱依旧在冒出,但是却越发得稀少。
荣简这才意识到,神明的力量也是有限的,而对方的国度显然算准了这一点,他们忌惮着弥斯之国这个王牌武器的强大,由此采取了最为稳妥的人海战术。
他们是想耗死‘阿瑟修’。
而如果阿瑟修倒下,那弥斯之国的其他防御体便不足一提,可以说是案板上的鱼,再无可逃之路。
荣简现下对于整个弥斯都气得牙痒痒,可她即使不再关心弥斯的死活,但也清楚地知道如果阿瑟修死了,那目前被‘祂’保护住的自己,就会落入这些怪物的手中。
荣简:……
和自己这方的指挥官一般,她相信敌对国度的指挥官一定也在暗处观察着这场战争,她已经开始思考这时候高喊一声‘我是女皇’能否能换来个活捉——
下一秒,带着柏家徽章的羽箭凌空出现,划伤了荣简的胳膊。
这支箭极有技巧,它只是堪堪划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荣简只觉得胳膊那边一凉,紧接着虽然有些疼痛,可至少相比起眼前的危险情况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但这并不妨碍荣简在心里骂娘,紧接着便快速伸手,捂住了自己出血的伤口。
这个伤口很浅,但却极长,所以出血量倒有些吓人,荣简咬牙切齿地捂住了自己的伤口,一抬头,就发现那方本在专心作战的阿瑟修突然低下了头。
荣简立刻联想起了对方之前一嘴咬破自己的手舔舐血液的模样,再联想到了刚刚那一箭,立刻觉得要遭。
如果把她本身比作一个香喷喷的食物,那有着皮表的她,就像是一个若隐若现装在保鲜袋中的美食,而那一箭,好死不死地给保鲜袋戳了口。
荣简继续在心中咒骂那些挨千刀的柏家人,她颤颤巍巍地发现神明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祂’突然放弃了反击,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伤口处。
‘祂’开始像是试探一般地低头。
荣简已经麻木了,但还是垂死挣扎般地在心里喊道:
【阿瑟修,阿瑟修,冷静点,先把周围那些怪物杀了吧,我不好吃真的,我今天出门还喷了香水,有小半瓶呢……】
但是,神明显然已经无法沟通,‘祂’离荣简的伤口越来越近,獠牙也越张越长。
荣简很想闭眼逃避这一切,但她非常悲哀地发现,在极端恐怖的情绪之下,她连闭眼都无法做到,所以现下只能机械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像是慢动作一般,那个曾经带着圣光的神明——现下却是个血淋淋的怪物,‘祂’观察着那个伤口,就像是在思考从哪里下嘴会更加合适,但紧接着,‘祂’慢慢地伸出粉色的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那个伤口。
荣简的大脑艰难地处于宕机重启的状态。
她的所有感官,几乎都处在自己那处伤口上,同时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舌头的温度,潮湿又柔软。
痒痒的。
她想。
就像是被一只奶猫毛绒绒又温暖的头部,主动触碰了一下手心那般的触觉。
荣简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不由走了神。
她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刚想张开口,但那温暖的触觉却已离开了她。
小姑娘尚且还有些恍惚,她不明所以地抬头,却看到依旧像是个怪物一般的神明,突然抬起了手。
无数扑向他们的怪物在那一瞬间全部碎成了碎片,而与此同时,一束冰棱突然出现,以最快的速度往上延伸过去,在眨眼之间,突然捅穿了那方弥斯的观察台。
荣简徒劳地想要张口,却因为所有事情发生得太快,耳边产生了耳鸣。
好在耳鸣只持续了几秒,荣简再次恢复听力的时候,只听到无数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像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古怪的人能想到的最为恐怖的交响乐。
荣简茫然地抬起头,这才看清,刚刚神明制造出的巨型冰棱在那一瞬间,刺穿了观察台上的那个弓箭手,弓箭手的血液从高台上落下,滴在了荣简的身边。
同时,本用一手便轻易地抱住她的神明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祂’以抱着她的姿势,慢慢地单膝跪下。
荣简听到对方的□□,痛苦又艰难。
她茫然地低头,在对方下意识搂紧她的同时,看向了眼前突然出现的手。
阿瑟修的手还和她记忆中的一样,白皙修长,只不过现下满是泥泞与血液。
但即便如此,荣简依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了对方的手,她看着刚刚那一瞬间崩裂成碎片的怪物们重新凝聚起来,心中的绝望升起。
但下一秒,不知在什么地方,荣简听到了一声很清楚的‘滴,为宿主开启保命空间。’
荣简:……?
她正准备去深究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突然失重,整个得掉落下去。
荣简:……别再来一次高空坠楼了!
她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一手抓着神明的手,一手狼狈地搂住了对方的身体,看到周边的场景飞速变化,但是怪物却消失不见。
在坠落的同时,她能感觉到神明突然动了,‘祂’显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下意识地把荣简抱在了怀中,是一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
在察觉到那是个保护动作的一刻,荣简的内心,传来了不知何处而来,却莫名熟悉的心悸与酸涩。
不过好在,这样的自由落体很快结束,两人摔倒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阿瑟修垫底,荣简则结实地摔在了‘祂’的身上。
由此,她近乎毫发无伤,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立刻紧张地开始看周边的构造。
这方的土地青葱,几乎能称得上山清水秀,更夸张的是,就在荣简走路只要两三分钟的近处,肉眼所见一条有鱼儿蹦跳的小河,与刚刚战斗之处那方的寸草不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荣简看着那绿色,本身懵圈又紧张的心情都平和了不少,她反复确认在肉眼可以看见的范围之内,没有任何其他人的时候,才暂且放下心来。
她蹲下身,开始察看从刚才起就不再动弹的神明。
令她讶异的是,对方脸上那些可怖又古怪的獠牙已经褪去,整张脸重新变得如造物主最为精心的作品一般完美,在‘祂’脸上残留的血液也只是像给这张脸加上了更多破损的美感而已。
而现在,‘祂’失去了知觉,本身如玫瑰般饱满而润色的嘴唇也变得苍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