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师兄, 你……你怎么在这？”

    安华问完后，也觉得自己问得好笑。很多工厂昨天是最后一天上班，纪明城正常情况下也一样。

    纪明城微微笑了下：“放假了，过来南花市这边看看。不过, 没想到这里居然那么热闹……”

    安华顺着纪明城的视线往附近的柜台看了看。特别是卖布料、鞋子的柜台, 那真是人挤人, 吓死人。

    “是啊！我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说着, 边上又有好几个大妈快步跑过，嘴巴不忘吆喝朋友走快点, 再慢了东西就被抢没了。

    安华立刻往钢笔柜台这边挤了挤，生怕被这些生猛的大妈给撞到。

    “没事吧！”

    安华摆摆手, 这才注意到纪明城面前的玻璃柜台上，放着好几支黑色的钢笔。都是现在流行的英雄跟永生两个大牌子。钢笔通体乌黑、表面光滑，在灯光下带着些微光泽。跟她在后世用过的那些金笔相比，朴实了不少。但是, 这里的钢笔带着这时代特有的厚重感。让人看着觉得非常有感觉。

    纪明城见安华的眼神专注, 以为她也要买钢笔, 就说道：“这英雄牌的非常不错。我自己也在用，不怎么会漏墨。”

    安华一听, 再看看纪明城上衣胸口别着的几支钢笔。知道这位纪师兄肯定是个喜欢钢笔的人。这时候，一般知识分子都会在胸前衣兜上别一支钢笔, 方便平时写字。像她自己, 其实不喜欢在胸前的衣服别钢笔, 有点戳人。不过，平时出车的时候, 经常要签单据。所以接到出车任务的话, 她也会随大流别上一支钢笔。

    “纪师兄, 我不买钢笔。我是跟人过来百货商店随便逛逛。没想到人那么多，被人挤过来的。”

    纪明城听到这话后，有点愣了愣，接着笑了笑：“那没事。我这是要买钢笔才过来。”

    说着，他转头看向售货员：“麻烦这位同志，帮忙把这支钢笔包起来。”

    那售货员看他们两人一直在柜台前聊着，而且还叫自己拿那么多钢笔出来看，一直不松口说要买。她都准备把钢笔放回柜台里面的。要知道，这里的钢笔可是一支要五块钱的。

    这两天太多人在百货商店挤来挤去的。一个不小心，把钢笔给挤丢了，她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同志，麻烦去前头交钱。”售货员开好单子后，让纪明城去会计台那里交钱。交钱后，单子会被盖好收款章子。然后才能带着单子回来柜台取钢笔。

    安华看会计台跟这边柜台中间，隔着卖布料、鞋子的柜台。现在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十个中年大妈了。而纪明城显然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拿着手中那张粉红色单据，有点不知道从哪里下脚。

    想到对方在李大龙那件事情上帮了那么大忙，安华忍着笑说道：“纪师兄，你把单子给我。我帮你去会计台交钱。”

    纪明城看了看前头那挤满人的柜台，耳边充满了她们热烈讨论那块布好的声音，终于还是点点头：“给你。这是钱，我在这里等你。谢谢了。”

    “客气啥呢……”

    安华仗着身形比较纤细，个头又比较高。灵活穿梭在这些大妈的包围圈中，几分钟后顺利到达会计台。

    站在钢笔柜台前的纪明城看到后，觉得这安师妹这会儿倒是挺活泼的。不像在托训班那时候那样，一动一静充满气势。

    “同志，那是你对象啊！眼光不错哦！”纪明城身后的售货员大姐无聊地站在柜台后面。见安华跟纪明城的互动，以为她们两人是对象关系。

    纪明城虽然是22岁的大龄母胎单身男青年，但平时因为比较严肃，而且经常在研究室里面。很少接触到像售货员这种第一次见面，就敢打趣自己的人。只能一如既往地板着脸说道：“这位同志，你误会了。那女同志是我的师妹。”

    售货员平时在百货商店混久了，不知道打趣过多少年轻男女。但是大部分不是红着脸离开，就是笑嘻嘻跟自己聊起来。还真没遇到过这样板着脸的。一下子，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

    “怎么呢？”

    安华回来，就发现那售货员大姐一脸无语的表情。

    纪明城接过安华手中已经盖好收款红章子的单据，摇摇头，直接递给售货员：“麻烦，钢笔拿一下。”

    最后，安华跟着纪明城离开了这一个柜台，收获到了售货员大姐奇怪的眼神。

    “纪师兄，那售货员是怎么一回事啊！”安华最烦这种陌生人用奇奇怪怪的眼神打量人的。

    纪明城：“她说错话了，正在反省。”

    安华：……这是什么回答哟！

    两人离开钢笔柜台后，准备下到一楼。不过尴尬地走了好一会儿，安华发现自己跟这位纪师兄，好像除了汽车话题外，不知道聊啥。不过，对方走路一直挺直肩背，看着很赏心悦目的样子。

    “安华，安华……”

    安华抬头，就看到金姐抱着个红底带花的热水壶，从前头跑了过来。

    “金姐，你刚去哪里呢？我一转身，你人就不见了。”

    “哎，你别说。那卖布料的柜台，简直要打死人命了……”

    金姐巴拉巴拉说着了一通，接着才发现站在安华不远处的纪明城。

    “哎，安华。这位同志是谁啊！”金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伸手拉住安华的胳膊。

    纪明城被她这上下打量的眼神看得一阵不自在：“安华，你同伴来了。我先走了。”

    说完，脚步飞快朝一楼的大门口走去。

    “安华啊！说。刚那小同志是谁啊！”

    安华听到这调侃的语气，就知道金姐误会了。

    “金姐，那是我师兄。纪队长的大侄子。”

    一听是纪队长的大侄子，金姐就懂了：“哦！传说中的纪工啊！没想到他长得这么好看。我还以为跟纪队长那样满脸粗犷样。”

    安华想到了纪明城那白皙的皮肤，再想想师父那黑黝黝的皮肤，对比太明显，不忍直视。只是噗呲笑出声来。

    “哎，你别说。这纪工有对象没？要是没对象，安华你去试试呗！让你师父安排你们两相个亲。金姐的眼光你可以相信。”

    安华一听金姐的提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才18岁，不想那么快找对象。找对象，耽误她搞钱啊！

    “金姐是过来人，你相信我……”

    安华听得有点郁闷。好在，两人转了个弯，就遇见孙凯三个小伙子。安华立刻装作没听见金姐的话，举手朝三个小伙子挥舞了起来。

    另一头，被人调侃过两次的纪明城飞快地离开了百货商店。活像背后有人追他一样。

    他这个狼狈劲，让开车在楼下等他的纪宏山笑了起来。

    这小子，从小就是个大人样。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遇上什么事情呢？”

    “大伯。”纪明城不理会自家大伯那看好戏的眼神。直接拉开车门上了车，顺手把刚买的钢笔塞到大伯怀里。

    “这特意给你买的，升职礼物。”

    纪宏山大手抓起那小小的钢笔盒子，翻了个白眼：“屁个升职哦！老子这次是让孙海那老小子给坑了才对。”

    纪宏山气呼呼地抱怨了一通。不过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把大侄子送的礼物小心放进车里储物格。

    “对了，大伯。我刚在里面遇到你小徒弟了。”

    纪宏山打着方向盘离开，听到这话，笑道：“你没欺负人家吧！”纪明城：“大伯，你这就小看我了，好吧！”

    纪宏山见大侄子一副严肃的样子，心里嘀咕：这臭小子，就喜欢摆个假脸来骗人。

    车子一路顺畅，往纪宏山在南花市的住处驶去。

    纪宏山的住处位于南花市的市中心，离运输公司开车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这一片，都是些农家小院建筑。车子在一间有着红砖围墙的砖瓦房前停了下来。

    纪明城下车，顺便把自己放在车后座的行李也提了下来。

    眼前的红砖瓦房只有三间。居中的屋子作为客厅使用。左边的屋子是用于睡觉的房间，右边的屋子是厨房跟厕所。推开围墙的小铁门，纪明城率先走了进去。

    他熟门熟路直接走进了左边的屋子。这个屋子，已经用木板隔成两个小房间。每个房间大概三平米的样子。

    等他把行李放好走到院子，就看到他大伯已经停好车子回来了。

    “大伯，中午咱们吃什么？”纪明城说着，已经准备去厨房找找看有啥食材。

    纪宏山摇摇头：“你刚来就坐着休息一下。大鱼大肉我不会做。这煮个面条还是成的。”

    说着，他人已经往厨房走去。

    纪明城见状，只得四处走走，看看哪里需要他干活的。不过，整个小院走下来，实在是整洁干净得很。看来，他大伯简直是不让他有一丝干活的机会。

    等到热腾腾的鸡蛋青菜面条端了出来后，纪明城心里一阵难受。

    他大伯，不会每次放假的时候，都在家里吃面条吧！

    “大伯，你每次放假都吃这个吗？”纪明城可是知道他大伯放假从来不回运输公司的。平时上班的话，一日三餐，直接在运输公司食堂解决。这放假了，就顿顿吃面条打发不成？

    “面条不好吗？白面做的，底下还给你卧了个鸡蛋，绝对好吃。”

    纪宏山像是听不懂侄子话中的意思，埋头稀里呼噜吃起面条来。

    纪明城见状，只能低头跟着一起吃面条。

    他大伯，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也挺没滋没味的。

    “你小子，不是在可怜老子吧！”纪宏山头顶跟长了眼睛一般，直接问道。

    纪明城见他这样，索性道：“大姐在部队回不来，但是大伯母那，你可以回去看看她的。”

    一听纪明城提起妻子，纪宏山脸色就不好看了。

    当年，明城的妈妈在研究所被人诬陷，他弟弟又是个文弱书生。他这个当哥哥的当然要给弟弟、弟媳妇撑腰。可是，家里的妻子却不同意。反而整天在家里闹着让他跟弟弟一家脱离关系。

    他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怎么会同意。结果闹着闹着，他岳家直接动手，逼妻子跟自己离了婚。最后，因为时机耽误，弟媳妇的事情没帮到忙。人虽然是平安了，但弟弟两口子还是被迫离开京城，去了个小地方。

    幸好大侄子因为跟了好老师，一直在外头学习。见家里的事情变成这样，只能在他老师的帮助下，在南花市安顿下来。

    自然，他一个离了婚的男人，直接退役，跟着大侄子来到南花市这里窝着。

    虽然很多事情跟妻子其实关系不大，但是两人之间已经有了间隙，再也不能愈合了。更不用说回去京城，跟她复合了。

    “你别说她了。她也算不得是你的大伯母了。你大姐在部队好吃好喝，咱们用不着担心她。倒是你爸妈，去了那么偏远的城市。咱们俩的工作不好离开，东西要记得多往他们那送！”

    纪明城想到自己的爸妈，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

    不过，下一刻，他大伯又扫兴了。

    “那姓刘的还让人来找你吗？”

    纪明城眼神微眯：“哼，他哪里敢再找我？”

    “反正，你小心一点这样的小人就成。”

    “大伯，别说他了。上次，你让我帮忙安排的事情，人都抓到了吗？”

    见大侄子问道这个，纪宏山叹了口气：“人是抓了，但是结果却还是不尽人意。”

    接着，纪宏山就把李大龙被抓的前后过程说了一遍。当纪明城听到车祸这个事情的时候，也是很惊讶。

    “那车祸过了那么久，确实没办法找到证据。除非当时有目击证人。不过，找到的几率不大。还不如直接从其他罪名下手，给他来个狠的。”

    纪宏山也是持这样的态度。

    事实上，从李大龙的账本、他的口述以及家里的存款核对过后，行动部门发现缺了十几万。那十几万的去处，他有一个猜测。

    虽然他纪宏山不是土生土长的南花市人。不过，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对这里的人事有一定的了解。他相信，孙海那边也是跟他有同样的猜想。李大龙，不过是对方推出来的一个挡箭牌而已。之前调查李大龙遇到的各种阻力，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只是，这样一来，案件的性质将会上升到另一个层面。

    “是啊！咱们目前能到手的证据，也就只能钉死那几个人了。只是，可惜了老安遇到这样的事情。”

    纪明城明了纪宏山话中没说完的意思，了然地点点头。有些事情用小本本记下来，迟早可以找回场子的。

    ——

    被两人惦记的老安一家，这会儿正是热闹非常的时候。

    安华最后从百货商店买了些冬瓜糖、花生糖回家。这些小零嘴，是放着等春节有孩子上门拜年的时候，给他们装衣兜里的。

    小安钰作为一个合格的三岁半孩子，一看到姐姐买糖回家，立刻欢呼起来。

    “姐姐，姐姐，我想吃糖糖。”

    别看小家伙年纪还小，他可是认得百货商店柜台卖的所有糖果。特别是外面沾着糖霜的冬瓜糖，可是他的最爱。

    安华见小胖弟这样可爱，伸手拿了条冬瓜糖放他手上。懂事的孩子立刻要让爸爸、妈妈、姐姐一人尝一口，最后再自己有滋有味地吮吸起来。

    假装嗷呜了一大口的安华，看到他这副满足的模样，笑开了花。

    “哦，对了，爸。今天我看到了纪师兄，就是师父的大侄子。他说他们今年过年会在南花市。上次咱们不是说了要请师父过来吃饭吗？现在纪师兄也来了，咱们顺道一起请客？”

    安国强听到纪宏山的大侄子，高兴点头：“那可要把人家也一起请过来。当初你在托训班，人家不是很照顾你吗？”

    安华点头，当初纪师兄确实很照顾自己。现在也很照顾自己。参照房间那堆满一桌的书就知道了。

    黄晓梅在边上剥着蒜头，一听也赶紧说要把人都给请过来。顺便把孙海一家也请过来。大家一起吃个饭。今年很多事情都麻烦了这两家的帮忙。

    就这样，在纪明城到达南花市的一天后，他就跟着自家大伯，到安家赴宴了。

    这是纪明城第一次来到运输公司的职工楼。一路上，无数好奇的目光投向了他。

    边上，纪宏山正在跟孙海说着话。

    纪家、孙家两家人，在停车的时候遇上，两家人索性一起过来。

    纪家来的是纪宏山、纪明城两人。孙家除了孙家爷爷、奶奶外，剩下三口人都一起来了。

    一行共五人走上职工楼的楼梯，迎面遇上了下楼的一家人。

    那是一个年约七十左右的老人，他的边上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扶着他。而他们身后，则是一对母女。

    “孙主任、纪队长？”后头的中年妇女看到孙海跟纪宏山立刻喊了句。

    两人都点点头，视线却看向前头的老人。

    孙海跟老人还是比较熟悉的，就喊了句：“蔡叔，怎么这时候过来呢？”

    叫蔡叔的老人笑呵呵说道：“这不是快过年吗？我老头子一个人在家也冷清，索性把他们母子三接过去，大家一起过年。”

    孙海也只是客套问了句。接着双方寒暄两句，就各自分开。

    等上到二楼的楼道口，孙海透过楼梯的小窗往外头瞧了瞧。当看到那几个人往停车场的地方走去，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那就是李大龙一家子？”纪宏山小声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