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高主任摆摆手, 制止了钱厂长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是省进出口总公司的采购主任。这钱厂长如果是想走正规渠道，进口这个纺织机，那么就绕不开他的这一关。现在, 在他面前说些场面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钱厂长被高主任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说得卡壳了。
“钱厂长, 你应该明白, 无论中间你们怎么商谈，最后敲定合同的哪一步，你还是需要靠我这边帮忙的。不然，采购机器的钱款根本没办法汇到国外去。当然, 如果你想私底下搞些小动作。到时候机器怎么运进来，那又是一个问题了。”
安华看到钱厂长的反应，就知道高主任的话一针见血。
确实，这时候国内的进出口贸易实行国家统一制定的管理体制, 以国家计划为主导。全国只有少数十多家具备进出口经营权的国有贸易公司。而三花省进出口总公司就具备这样的资质。
南花市纺织厂作为三花省商业局下属的下级单位, 当然所有的进出口业务都归三花省进出口总公司管辖。
作为这家公司的采购主任，高主任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拒绝帮忙安排货款给到杜经理所在的贸易公司。这样, 就能从根源上阻止钱厂长购买新式纺织机的行动。
说到这里, 不得不说现行的外汇管理政策。钱厂长作为一家国营单位的厂长, 是没有直接申请外汇的权利。这时候国家没有加入SWIFT, 也就是国际资金清算系统。所有的外汇操作, 只能由进出口总公司申请，由外汇管理局具体操作。
安华把这条线捋清楚后, 觉得只要高主任这边把好关, 钱厂长要被人诈骗成功也很难。确认到这一点后, 她终于松了口气。
钱厂长显然也明白个中的关键之处。现在看高主任一副不准备帮忙的架势, 慌了。
“高主任, 这个事情我有把握。真的，那杜经理是多家跨国公司的港城代理。已经操作过很多次同类型的业务。我也是跟对方接触过后，确定他可以帮忙搞到我们厂生产所需的机器。这机器买到后，我们还可以学习，以后制造同类型的机器出来。”
安华看着钱厂长越来越急切的样子，觉得他真的好像那些被传1销影响的人。虽然目前没有证据证明杜经理是个骗子。但是该有的谨慎应该有，该持有的怀疑态度更是不能少。但是，显然钱厂长过于固执，连该有的警惕都丢掉了。越是被人质疑，越是不肯睁大双眼，看清整个局势的变化。
“行了，这事情我考虑一下。之后会让姚秘书联系你的。”
事情就这样起起落落，让钱厂长的心里落差十分大。不过，从高主任的话中，听出了转圜的余地。钱厂长按捺住心中的焦急，跟着姚秘书离开了这个小小的办公室。
当然，离开之前，不忘瞪了一眼安华跟纪明城。他觉得自己今天遭遇的一切，就是眼前两个年轻人多管闲事造成的。不过，若干天后，他又感激涕零当时这两个年轻人的热心。
安华把钱厂长跟高主任的交谈从头看到尾后，忍不住问了一句：“高主任，你真的准备让钱厂长跟那什么杜经理继续接触吗？”
高主任对安华的印象很好。
一开始是他在运输队上班的爱人，怀孕后得到了对方在办公室里面的帮忙。后来，看了安华跟其他司机的比拼后，更是觉得这位同志十分出色，不愧是新时代女同志的代表人物。再后来，这次任务的路上，对方居然直接来了飞车。虽然很危险，但是不可否认，对方的行为给这次任务节省了不少时间。
现在，对方一个小姑娘，出去吃个饭，遇上这样的事情。居然能靠着简简单单的几个照面，就能推断出那么多内情。而且直觉敏锐，意识到不对劲后，立刻上报，思想觉悟很高。这样的人才，呆在一个小小的市级运输公司，实在是浪费了。
人才安华不知道高主任对自己的高度评价。如果知道的话，她估计嘴上会谦虚两句，心里乐翻天。
不过，这时候她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希望能从高主任这里得到答案。
高主任不直接回答安华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说呢？假如你在我的这个位子上，你会怎么做？”
听到这个问题，安华下意识以为高主任被纪宏山附体了。不然，怎么这两人说话的语气那么像？她师父就喜欢经常这样反问自己。
“高主任，如果是我的话，会不动声色，让钱厂长跟杜经理的商务谈判继续。必要时，还会帮忙促成合同的敲定。”
对安华来说，只要双方之间签订的合同没有陷阱，而货款又没到对方手上，那么一切都是有得商量的。说句梦幻一点的话，要是是真的呢？即使机会只有十分之一，要是杜经理真的诚心想要卖给钱厂长性能优越的纺织机。那么，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越是技术高超的机械，越是值得他们学习并且运用。
安华说到这里的时候，高主任露出满意的笑容。心想，这姑娘的脑子真聪明。放在运输队太浪费了。
接下来，高主任的一句话，让安华惊讶不已。
“我同意你的计划。整个计划详情明天一早交给我，回去好好地把计划写出来。”
直到离开了这个办公室，安华面上还带着些微惊讶：“纪师兄，这……这高主任刚刚没开玩笑吧！”
她只是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具体要怎么决定，应该是大佬级别的高主任的事情。怎么这高主任一点儿也不担心，反而让她写个计划出来？是高主任太随便，还是她安华太牛掰？
纪明城忍着笑意，说道：“放心，高主任为人很好，背景也很干净。他交给你的任务，好好办好就是了。反正，你这段时间可是自由时间来着。”
安华就这样带着满脑袋线团，回到了住处。既然高主任把这个任务交给她，那么她要好好地想一个万全的方法。既不能真的被骗钱了，也不能因为害怕被骗，就不敢接触外界。
——
第二天，也就是4月17日，离商品出□□易会开幕还有9天。
安华一大早起来吃了早餐后，就带着奋斗了一晚上的计划书，坐上来接人的大巴车，跟着省进出口总公司的职工以及其他厂家代表一起，再次回到了临时办公区域。
到达目的后，安华被姚秘书带着，直接去到了昨天的小办公室。
进去后，安华发现，办公室的人不止有高主任，还多了纪宏山以及伍队长。
看到纪宏山，安华眼睛一亮：“师父！”
高主任笑着点点头：“对，这次的事情还要让你的师父跟伍队长知道比较好。”
安华明白师父跟伍队长在羊城这边是有些关系的。关键时刻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所以，毫不疑惑高主任会把这两位也请了过来。
她把斟酌了半天的计划书递了过去。
高主任快速翻看后，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幅度。接着点点头，又一副遗憾的表情，把计划书递过去给纪宏山看。点头是因为认可安华的计划书，遗憾当然是因为对方的才干，当个货车司机浪费了。
纪宏山一点儿也不客气，接过计划书就翻看了起来。昨天安华跟明城这臭小子回来后，都跟他交代了事情的经过。这会儿他过来，一是为了给安华壮壮胆子。二是看看能不能提供些帮助。要是后续出现什么麻烦，他在这儿的关系还是有一些的。
而老伍，其实是他拉过来帮忙的。
伍队长在纪宏山看完计划书后，也接了过来。他的表情就比较夸张了。看完整个计划书后，忍不住叹道：“老纪，以前我是不觉得安华同志跟你有哪里像的。但是，看了整个计划后，我只能感叹一句，不愧是你的徒弟。”
真是一样的喜欢坑人，而是是坑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安华看到三位大佬满意中带着些微错愕的表情。终于把提了半天的心放了下来。大佬们不觉得自己的主意损就好，就好。
嘿嘿！不是她心黑手黑。她的计划是个阳谋。只要对方不搞鬼，什么问题都没有。要是对方想搞事情，可以一窝端了。
“计划立刻行动。”
伴随着高主任最后的拍板，一场无声无息的计划，在代表团里面展开了。而处于计划中心的钱厂长跟李建军，毫不知情。
当天下午，钱厂长就接到了姚秘书带来的通知。高主任同意他跟那位港城商人杜经理，继续就购买纺织机的合同进行洽谈。合同敲定后，需要通过他这边审核再签订。钱厂长只有洽谈权利，而没有签字权。
这个通知让钱厂长欣喜若狂。
他本来就只是个爱干实事，不爱揽权的人。这下，高主任既放手让他去谈判，关键签字的时候，又不用他担责任。这样的好事，他怎么会拒绝了。
不过，李建军知道钱厂长把接触过杜经理的事情上报过给高主任。立刻着急地跟对方确认是否有把他外公牵扯进来。
在他看来，他外公是个伟大的好人。很多事情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像这次，外公为了能帮助更多的人，冒着暴露自己拥有海外关系的危险，帮了钱厂长一把。他不希望钱厂长把外公给出卖了。
钱厂长一听李建军的话，当然摇头否认。
李建军是知道钱厂长的为人，确认自家外公没有被牵扯进来后，就高高兴兴出去给杜经理打电话。约定好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跟地点。
两人的动静闹得不大，但是觉得事情过了明路后，也没有多隐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