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伏桦在灯下看着她,见她一直乖乖地低头,一副理亏局促的样子,灯光打在她的面容上,隐隐波动,如蒙了一层不安的轻纱。
他这才微微一哂,说:“其实,彭英沙如何,我亦没兴趣过问。只是我不喜欢你私自行事。”
她赶紧俯头表示认错。他便转了话题,问:“观音寺的事情有什么进展么?”
桑衿赶紧将今日在观音寺的见闻说了一遍,然后又比划给他看:“那根铁丝大约两尺左右长短,并不是笔直,生锈的那一端有半圆弯曲弧度。直的那一端似乎被淬炼过,有一些轻微幽光。”
“我明日去大理寺找来看看。”顾伏桦说着,又看向她,说,“还有,我今日答应了永昌公主,让你插手调查她身边的古怪,但其实,你无须太过紧张。她虽是公主,但你是正经官员家眷,并不归她差遣,你介入此案也只是帮大理寺的忙,与她无涉。所以,她若有过分要求,你推给大理寺即可。”
桑衿一边在心里悄悄为大理寺默哀了一下,一边应道:“是。”
“以及,最大的一个问题是――”顾伏桦淡淡说道,“这两件事,晋泽与观音寺内那个宦官魏喜敏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击鞠场上发生的这件事情,内幕却这么复杂,所以......”一开始,她是真的不愿惹火上身。桑衿心想着,无奈地朝顾伏桦看去,用眼神问,你不是一开始也不想介入此事的么?
顾伏桦明明看出了她的疑惑,却并不说话,只是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似乎在考虑什么,但终于还是抬手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递给她,却不说话。
桑衿疑惑地接过,凝神看着上面的字。
边疆举人晋泽,前月赴京备考,于国子监为学正,协理周礼杂说。永昌公主闻其名,邀之入府讲周礼,辞再三未果,五日一次入府讲谈。
纸上只有这寥寥数语。桑衿放下那张纸,抿着唇看向顾伏桦,却没说话。
顾伏桦淡淡说道:“关于此事,当时市井颇有流言。”
刚得知晋泽与公主府的关系时,还能勉强镇定的桑衿,此时脸色终于微微一变。
她原以为晋泽那样强势的性子,即便下界与公主成亲,也只不过是为了些什么,并非真心实意的感情。
关于永昌公主与晋泽的市井流言......至于是什么流言,自然不言而喻。
“没想到吧,他居然会与流言扯上关系。”顾伏桦也不看她,悠然自得地取过茶啜了一口,目光落在琉璃盏中安静的小鱼身上,“听说,他虽然年轻,学问却很扎实,于先贤著作往往有自己的独到见解。而且为人治学都十分端正,国子监的诸位学正、助教和学录等对他都是赞不绝口。”
桑衿站在灯下,默然许久,并不说话。
“对于这位你的......”他斟酌了一下,才又说,“义兄,你准备怎么办?”
桑衿低声说:“我想......从今往后,我们如今还是能避免见面,就避免见面吧。”
“有件事,我倒是觉得很奇怪。”顾伏桦将手中茶盏放下,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身上,若有所思,“他与你相处多年,又彼此交心,你是什么样的人,他本应最清楚不过,为什么他会认定你是凶手?”
桑衿沉默地望着他,许久,许久,才低声说:“我父母双亡,自小他的父母便看不上我,只不过都是孩子,最多不过说两句,但等到长大之时,才开始厉色警告我和晋泽不许来往。”
她说到这里,不由得声音微有颤抖,许久才压抑住自己的气息,艰难地说:“从前我与晋泽相处时,总觉得晋泽家中的氛围极好,当时桑峰整日里在军营奔波,自然顾不上我。”
顾伏桦见她双眼含泪,仿佛自己依然还是那个在边疆之中幸福生活的桑衿,她的眼睛茫然望着空中一点,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她仿佛在望着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那是她已经永远逝去,永难再现的往昔少女时光。
晋泽贯穿了她整个少女时期,是她那时记忆中,最重要最美好的一部分。
他移开了目光,压低自己的声音,以最平静的嗓音说:“听起来,你十分依恋他们。”
“是......对我来说,晋泽家中的烛光永远温馨动人,同样的对晋泽来说,家人也是他唯一的牵挂。”
“除此之外呢?”顾伏桦又问。
她犹豫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他。
他神情平静,双手十指交叉,将下巴搁在指上,目光深暗地逼视她:“除此之外,必定还有什么,让他认定你是凶手。”
桑衿轻轻咬住下唇,良久,终于用颤抖的声音,说:“书信......我给他写过一封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