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衿想起上一次两人见面时,他最后说的话,做的事,望着他此时清朗如同禹城月色的笑容,心里不由得升腾起些微的抗拒与畏惧,却又无法言表,只能默然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王烷催马到她身边,低头轻声问她:“又要去查案吗?”
她咬住下唇,微微点了一下头。
桑峰在旁边赶紧说:“是顾王爷吩咐我们一同去的,王爷还有亲笔手书呢,你看......”
王烷扫了一眼,笑道:“大宁坊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那边会不安定,我陪你们一起去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王兄最热心了。”桑峰兴奋地说,“桑衿,你说是不?”
桑衿点点头。
王烷与她并辔而行,似乎无意地随口提到:“明天日子不错,彭英沙会来司中报到。”
桑衿这才赶紧说:“此事多亏王公子帮忙,改日......定当致谢。”
王烷微笑道:“明日也可来我们禹城军营看看,彭英沙在那边定然会如鱼得水,过得顺风顺水。”
“好啊,我最喜欢去你们那边蹭饭了!”桑峰立即来了精神,说起吃就是一个眉飞色舞,“说起来,禹城所有军营的饭我都去蹭过。蹭了一次就不想再去的是御史台,每次饭前都要训话并宣扬朝廷教化,你们说至于吗?最难以下咽的是大理寺,膳房墙上刷得雪白,全都是律条,不是斩首就是绞刑,要不就是流放三千里!而最喜欢蹭的饭,当然就是你们军营啦,年轻人多,口味也都接近,熟人多又热闹,比在自己家吃饭还开心!还有啊,你们那个厨娘,是我见过的,与禹城手艺第二好的女子!”
王烷笑道:“不知第一位是谁呢?”
“当然是彭英沙那位未过门的媳妇啦,她简直是厨中女圣手啊!”桑峰夸张地大嚷。
王烷笑道:“真的假的,连酒楼里几十年的大师傅都比不上一个小姑娘?”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认为的,赵王、鄂王都如此说。桑衿,你说呢?”
“嗯,比如木槿花,阿茵姑娘定然会一朵朵摘掉花萼,去掉残败的花瓣,但酒楼里可能会让人先备下,到用时才抓一把花瓣随手撒进去,可能有许多花瓣已经不新鲜。从这方面来说,自然是阿茵姑娘做的更胜一筹。”
桑衿点头表示同意,但就在这一刻,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件事,让她整个人忽然呆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那一日在彭英沙家中,他们喝着木槿花汤时,鄂王看见那幅奇怪的画,他当时那种奇异的神情,到现在想来,都让人觉得不对劲。
而她想着那幅画上的内容,却更觉得,心口巨震。
画上三团涂鸦,第一团,是一个人被天雷击中焚烧而死的模样;第二团,是一个人死在重重围困的铁笼之中......
不偏不倚,和这个案件中,那两件凶案的手法,几乎一模一样――
这难道,只是巧合?
而第三个,被空中降下的大鸟啄死的那个人,又预示着什么?
大鸟......鸾凤......
桑衿的脑海中,不知为何,迅速浮现出永昌公主的身影。
她站在高台之上,述说着自己的梦境。她说,南国淑妃,来梦中讨还她的九鸾钗。
九鸾钗......死于九鸾钗之下的人。
桑衿坐在马背上,只是一刹那的恍惚,却已经感觉到自己背后一阵冷汗沁出,让她简直无法坐直身体。
“桑衿,你怎么了?”王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因为她摇摇欲坠的身影,他抓住了她的马缰,帮她稳住那拂沙。
桑衿定了定神,挥开了自己不祥的联想,说:“没什么......天真的有点黑了,一下子竟看不清面前的路了。”
她抬起头,前方是不高的坊墙,坊门口悬挂着两个已经褪色的灯笼,上面写着大宁两个字。
三人在大宁坊下了马,桑峰见王烷也跟进来了,有点诧异:“王兄......今夜不需要巡视各坊了?”
“禹城这么大的地方,要都是我一个人去,那不是早晚累死了?”王烷笑道,“其实我平时也大都是稍微转几圈就回去。今日正好遇上你们了。我还没看过公人查案呢,正好开开眼界。”
“尸体早就被抬去义庄了,还有什么眼界好开?下次有机会,我验个尸体给你看。”桑峰一边说着,一边向守坊的老兵们出示了顾伏桦给他们出的字条,带着他们向刘癞子的房子走去。
“刘癞子这混账原名刘昌,因为一身烂疮,满头癞痢,所以人人叫他刘癞子。他没有兄弟姐妹,族人与他往来稀少,加上父母前几年相继去世了,如今孤身一人住在大宁坊西北角的破落院子里。”
桑峰带着他们靠坊墙走,西北角一排狭窄小房,其中一间没有上锁,贴着官府封条。
桑峰伸手小心地把封条揭下,他干这事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整张封条揭下来完整无缺。他把门推开,屋内久闭,里面一股霉臭夹杂着腐臭再加上其他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熏人欲呕。
桑峰有备而来,早已取出两块洒了姜蒜醋汁的布条,给了桑衿和王烷各一个,捏着自己的鼻子说:“这什么怪味儿啊......臭气也就算了,还夹杂着说不出的一股龃龉,简直是比臭气还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