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捂住了嘴,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的亲父,满眼不解。
姒履癸狭长的眼睑一颤,这个不知死活的子以跌,还敢在他面前口出狂言,脸上尽是一片冷漠,嘴角挂着残忍和凉薄的狞笑,道:“来人,将这贼子拖下去,剜目、拔舌,丢入虿盆!”
“……”虿盆?
子以跌闻言,如遭五雷轰顶。
那千百种毒蛇盘踞于下,啃食骨肉,光是听着都令人毛骨悚然,他堂堂有商国世子,怎能受那样的酷刑?
他惊恐地望着姒履癸,转过头,冲着自己的父王一个劲地摇头,他不想死,相邦说过,他不会死的,一定还有生机!
明明还有三日,他就可以回到有商了啊!
致死,子以跌都不相信,自己的性命竟然会终结在他大婚前的第三天凌晨。
“启禀大王,逆臣贼子子以跌,已伏法!”
当兵卒端着杌子,上面搁置着子以跌的眼球和舌头之时,子履喉头一咸,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但是,他不敢,只得生生咽了回去。
只见他擦拭了几下眼角的泪,摇摇晃晃地伏跪在地,道:“大王,子以跌既已伏法身死,还望大王能将其的尸骸赐予罪臣,他千错万错,毕竟是罪臣之子,罪臣为人父尔,理应将他妥善安葬!”
姒履癸眸色一沉,淡淡地应道:“子履,汝儿虽罪大恶极,念在他已伏法,这尸骸,寡人便还你吧!”说完,朝着那兵卒使了个眼色,将杌子里的心脏和眼球端到子履面前,交到他手中。
子履没想到自己的请求姒履癸会答应,诚惶诚恐地俯身跪谢:“多谢大王恩典,罪臣立刻着人将他送回有商。”
姒履癸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永远看不出半分情绪,一袭玄色鎏金长袍裹身,他总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却该死的英武霸道。
哪怕是不经意的一道目光,都像是猛然地砸入人们的心海的一块巨石,惊起九州生灵心中的惊涛骇浪。
“子履,你近二十年来犯下的罪孽,寡人都没有真正与你计较过,哪怕这回造反,寡人又擒了汝,却未杀汝,反予汝两年时间在寻反省己过,皆为有商子民之故。”只见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来,那标杆般笔挺的修长身材,小麦色的健康肤色,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走至子履的面前,凉薄的唇轻轻悬弹,淡漠地说道:“子履啊,你虽不是一个好臣子,却算得上是个好国主,只是,如今才过去不到五个月,你们一族却弄出这么多事情来,是该收敛收敛了!”
说罢,迈着一米八的大长腿,离开了这座风云涌动的御宴殿。
众臣见他离去,压在心头的大石才缓缓放下几分。
豢龙逄走上前去,劝道:“商王,公子跌色令智昏,所言所行,无疑是当着九州列国的天下人,朝大王脸上扇巴掌,此事,真是怨不得大王……”怨只怨,你自己生养了一个好大儿。
不时,士卒将子以跌的尸体残骸弄除了虿盆,肉是没有了,但骨架子还在,姒牧还帮着置办了棺椁。
子履千恩万谢,一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相,引得众人同情不已。
风破天和韩统冷眼一斜,看着一脸颓废的子履,说道:“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还望日后,有商王能好自为之!”依他们之见,连同这子履一同斩了才好呢!
发动三次叛乱,害死了多少黎民百姓,他就死了一个儿子便这般悲痛,那百姓家的娃,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姒牧见风破天说话这般没有轻重,一把将他掀开,上前道:“商王啊,我等见大王,并未将此事算在你头上,今夜便回钧台好好反省,还有一年多的事情便可出狱,你也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番,毕竟,此事于你而言,的确打击甚大。”
姒牧亲眼看着子以跌伏诛,他的心头又怎可能毫无波澜?
一想到自己的次子犯下那等大罪,明知他应该死无葬身之地,可是他心中还是不忍,哪怕早已领了密旨,要将姒乙胤亲手处置,却还是没有动手。
都说虎毒不食子,他怎能下得去这个手?
看着子履整个人像是被剥走了一半儿的精气神,再次被风破天与韩统押送至钧台,姒牧昏黄的眸子里,浮现出淡淡的悲凉。
“大人,公子跌的灵柩来了。”
寻城城西的阁楼上,一个身高近七尺七寸,貌儒雅,气质佳,着一袭绣蟠螭纹的藏青色长袍,外罩黑绸面的斗篷,袍脚上翻,腰间系着一条白玉腰带,脚踏一双天青玉纹履,肩上披着黑袍大氅的清贵男子,望着那副红漆棺木从皇宫的西城门被运送出来,眼底是一片冷然。
“派人速速送回有商,厚葬。”黑袍人平静地说了声,便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
区区一个子以跌,竟敢肖想她,死有余辜!
黑袍人细长的眼睑中,闪着冷冷的杀意。
跟在一侧的侍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们家大人,简直太可怕了。
大人对那个人执念很深,大公子自认为心念一人,是至高无尚的情感,殊不知,大人早就对他偷藏「佳人」陶象一事心生不满,他也曾旁敲侧击数次,让他将那陶象毁掉,反倒是让大公子对自己生了嫌隙,这回好了,活生生的一个人来,剩得一副棺木回商,真不知王上要如何熬过剩下的一年半啊!
子履一路上总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对于嫡长子的死,他的内心充满怒火与仇恨,就算子以跌再如何不争气,那毕竟是他的嫡亲长子,如今成了那番模样,心中怎能不恨?
可是不得不承认,这是那个蠢儿子咎由自取,但冷静下来后,总觉得疑点颇多。
若非最后那一句充满淫邪执念的词句,对姒履癸公然诋毁谩骂的言词,他相信,姒履癸绝不会杀掉子以跌,一如,身为人皇,他杀伐天下,却始终不敢对他痛下杀手一样。
因为,他的软肋……妺喜,那个妖妇的神魄,还在某人的手里,而那个神秘人一直在暗中护着他的性命!
所以,姒履癸不敢杀他。
思及此,子履满脑子都在回想,这场家宴本该是自己的胞妹商姬亲手安排,也是想让姒履癸当众摆出一个态度,在众臣功面前开进口,为赐婚添几分尊崇,谁知,狡诈的姒履癸却反过来利用这次机会,让子以跌酒后失态,胡言乱语,就此丧命。
五个月的筹谋,所有的一切计划都落了空,还赔上了一个儿子,这一局,他又输了!
回想起自己儿子弹奏的琴曲,气势浩荡,如王者登上巅峰,指点江山,心有丘壑,他失落地摇了摇头。
原本姒履癸根本没将那曲子的反意和不满当回事,按照他那种睥睨天下,俯视众生之气度,也断然不会因为一首曲子便下令诛杀子以跌,导致他落得如此下场,是那个妖妇!
妺喜!
妺喜!
你这个妖女!
你果然是个不祥的妖妇!
曾几何時,有臣子提议,让他向有辛国国君求娶最受宠的公主嬉,封为王后,这样便能与有辛国缔结婚盟,争取到强大的联姻,当他欢天喜地前去时,却被告知公主嬉忽然失踪。
千里迢迢跑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不得不娶了另外一个相貌稍微逊色一筹的有辛国大公主,便是子以跌和子胜的母后,夫妻二人也算和睦。
三年后,又有大臣说,蒙山侯有一爱女,生得倾城倾国,且颇受宠爱,若能与蒙山联姻,定然能如虎添翼。
当即,他又前往蒙山求娶,却不料,被姒履癸捷足先登。
自此,他和姒履癸结下夺妻之恨。
但姒履癸并不知道,他一再造反,是因为心口那股怒气是在难消,又因为自己总是晚到一步,无法言明,只能巧言令色,说自己是被人蒙骗。
可数年前,他派出去的探子们回报,怀疑当年失踪的公主嬉,便是现在的人皇元妃:有施妺喜!
没想到自己洒脱半生,居然栽在了一个女人身上,多次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发动叛乱,他也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反省。
一路上,子履的脑神经绷得死死的,一会儿怨恨着姒履癸,一会儿诅咒着妺喜,双手死死攥成拳,怒不可遏地回想着那不争气的儿子,竟这般胆大妄为,当众辱骂人皇,若是他早知道子以跌心悦之人是妺喜,定不会容许他来这寻城!
悔啊!
悔不当初!
可子以跌来寻,也是为了能救他逃出囹圄,回想起年少时,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他对他满怀期待,用心培养,直到他成长为足以令他骄傲的嫡长子,如今……子履忍不住浊泪如雨。
“儿啊!”
你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你为何明知这寻城不可来,又偏偏要来?
为何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枉送了性命啊!
数日后,有商举国同悲,对外宣称:世子子以跌,身染重疾,暴毙。
一时间,举国震惊,因为交通不发达,子履又被囚禁与钧台,自是无法得知。
但这一消息,很快就传入了匆匆赶回来,准备参加姒嫣大婚的姒玄衣和冥北幽耳中。
二人登时一脸惊措,连日来发生的一切,似乎正在朝着一个极其诡异的方向在发展着。
可他们却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姒玄衣拽着冥北幽,奔着皇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