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跟我走, 我知道哪里安全。”
麻花辫女孩这么对颜寻说的时候，无意间瞥向破军的目光还有些发憷。
颜寻心想，看来破军之前毫不留情打算杀了她的举措给了这个小姑娘太强的压迫感。
“先和她走吧。”她没在麻花辫身上感觉到恶意, 况且她看见了自己真实的样貌，不论她是否打算告密, 颜寻都不能放任她自由活动。
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前不久还在帝星的上层生活,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就被赶到了地下城，原本张扬的眉宇间染上了一丝和这个年级不太相符的忧虑。
她的滑板也不知所踪。
颜寻重新对面部进行了遮掩，破军眯了眯眼睛微弯下腰, 上扬的少年音说着威胁的话：“别耍花招。”
麻花辫本能地向后一跳，猛地点了几下头，她轻车熟路，带着颜寻绕到了垃圾山背面。
按照程序设定巡逻着的机器人套着外套，颈部往上并非人类的脸, 而是扭曲的、类似章鱼触手的黑色物体, 中间镶嵌着红色的圆形扫描器。
除此之外, 它们从头到脚都是黑色，颜寻和破军刚刚的动作还是引起了一部分机器人的注意。
麻花辫有些紧张, 她带着颜寻和破军一路小跑来到了垃圾山的背面。
这里的环境比起入口处还要差, 食物馊掉的味道与各种莫名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颜寻觉得自己的嗅觉已经麻木了，就见到麻花辫少女站定左右看了看，朝着垃圾山冲了过去。
颜寻：“？？”
麻花辫的动作义无反顾，她扑进了面前的垃圾堆却并未接触到实体, 整个人消失在颜寻和破军的面前。
破军歪了歪头, 他问：“我先进去还是断后？”
颜寻决定自己先一步走进去, 让破军走在自己身后。
看起来栩栩如生的垃圾堆其实是全息投影的幻象, 这是一条仅能够容纳一人通过的暗道，地面上泥泞，上方也压着垃圾，看上去并不安全。
通道内部的味道也不好闻，颜寻放缓呼吸，身后的破军则是面色不改，用鞋底碾碎了出现在面前的各类小虫子。
就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只不过这里的环境和那童话中的天差地别。
少年笑意盈盈：“亲爱的，注意脚下。”
他和颜寻在来前就确定了不互相喊对方的名字，此时此刻这样喊，破军还占了口头上的便宜。
麻花辫还没被地下城摧残的多深，她有些好奇两人的关系——毕竟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情侣，只是碍于破军太恐怖了，最后还是没说。
这条密道不知通向何处，走了一阵子麻花辫回头看了眼，看见颜寻抬头注视着垃圾堆，她说：“不用担心，这条路已经开辟很久了，前辈们都说是安全的。”
颜寻看着地面上钻出爬过的各种小虫子：“我们要去哪里？对了，还有你为什么要帮我？”
麻花辫回答：“你之前救过我一次，我觉得你应该是好人……现在要去我们清醒者的基地。”
这里简直像是蚂蚁挖出的地道，大约前行了几分钟，麻花辫扫开了地面上的泥土，下方出现了一扇红色的、正方形的门。
她伸手将门拉起来。
少女顺着旁边的竖着的阶梯向下爬，动作麻利地像是做过数百遍，颜寻原本想要跟着一起下去，但破军却戳戳颜寻的肩膀。
颜寻：“？”
破军的食指在自己的唇前抵了一下，随后说：“我直接带你下去。”
少年将她打横抱起来，轻巧一跃就从地面上的门跳下去，随后落到了地面上。落地时候微微曲腿，颜寻总有种自己的腰部能感觉到他大腿肌肉的错觉。
还在高处的麻花辫：“……”
她默默再把那扇门给拉上，然后才向下爬到地面上。
麻花辫说自己叫高雨，在到了下方后，她明显放松了很多。
“我知道你们进来的途径肯定不正规，就不用说自己的名字了。”
比起令人恐惧的破军，颜寻显然是个更好的倾诉对象，高雨告诉她自己在遇见颜寻后一个月父母破产，她们家全部被赶到了地下城。
颜寻看着高雨叹了口气：“还好我之前学了点防身的路子，否则进来就要被那些家伙给活剥了。”
地下城没有秩序，除了想要对机器人下手的人，剩下的人类纠纷一律不管——就算是同类相食也一样。
破军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在宽敞一些的通道中手绕过颜寻的肩膀，一路护着她：“在只存在有限资源的状况下，互相争夺本来就是正确的。”
要是摇光或是季星源在这里，他们也会这么想。
高雨带着两人来到了一处像是鼹鼠挖出来的大型地下巢穴，里面有些简单的家具，几个穿着旧衣服的人做着自己的事情。
高雨略显活泼的声音与地下城似乎格格不入：“前辈！我带了两个朋友过来。”
最靠近的一个男人从椅子上“噌”地站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小跑着来到颜寻和破军的面前：“你、你们好！你们来之前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吗？和我讲讲、和我讲讲！”
他的态度未免太过于积极。
颜寻没回答，破军向前走了一步，不让男人超过安全距离，他歪了歪头，少年清爽阳光的模样和胡子拉碴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破军语气凉凉的：“不好意思，我和我的女朋友都不怎么关注，也没有义务向你讲解。”
男人眼中划过一丝愤恨，夹杂着莫名的快意：“哈哈、学生情侣？”男人说着开始大笑，“你们光鲜的时间也不多了，哈哈哈哈…”
颜寻看向高雨：“他看起来好像也没多少清醒。”
高雨有些尴尬：“啊…啊，就是这里的人都想着回到地面上嘛，个人的性格总归是有点不同的。”
颜寻懂了：“所以说，所谓的清醒是依靠新进来的人传递外界信息。”他们还想着回到地面上生活，这里的人都没有彻底摆烂，至于精神状态那就不清楚了。
高雨讷讷，她和那个男人说了句什么，招呼着颜寻和破军去另一个角落。
高雨为了不让现场冷寂下来，开始介绍自己的具体情况：“我父母本来在隶属于帝国的企业下面工作，但几个月前那个企业成了皇女殿下的资产，内部好像出现了大变动，公司大裁员……据说还有很多人莫名就被打入了地下城。”
高雨的父母原本也不应该被辞退，但在帝星，皇室说的话就是规则。
她压低声音：“不说我了，你来到地下城是犯了什么错吗？”
颜寻大致回答：“我来找人，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特殊的事件？”
高雨愣了愣，她开始认真的回忆起来。
而破军在两人周围观察四周，地下的光线昏暗，也不知是不是上方有垃圾山的缘故，下方的温度比起表层要更高一些。
“昨天晚上，”高雨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好像巡逻机器人集体出动，在追捕什么人。”
颜寻：“他们抓到了吗？”
高雨：“我不确定，但是后半夜就没声音了，只是今天的巡逻比起以往要更加严格，大概是还没抓到。”
那他们追捕的大概就是摇光了。
破军略带着嘲讽意义地笑了一声：“真是没用。”
颜寻抬眸瞥了他一眼，破军移开视线，并不觉得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有什么问题。
高雨见他们两个的互动，小声道：“不过我才来这里一个月，还有很多事情不太清楚，如果真的要询问的话还得问前辈们……”
颜寻跟着高雨来这里，一方面是为了获取一些情报，另一方面是为了躲避刚刚的巡逻机器人。
但在看到这里的人之后颜寻就改变了想法，她摇摇头：“不用了，我和他只是避个风头。这里应该要怎么才能出去？”
高雨起身，她踮起脚越过颜寻看向后方又各自做自己事情的人们：“我带你们从另一个出口出去吧。”
态度好的让颜寻有点怀疑，她是不是一点都不觉得地下城是个糟糕的地方？
铁制的门关上，破军断后，颜寻开口：“我要提醒你一点，不要太相信这里的人。”
她能够感觉到，周围投放在自己和破军身上的视线并不和善，这里的人并不是高雨想象的那样互帮互助，甚至可以说——他们比起外面死气沉沉的那些人还要恐怖。
因为理智尚存，就还会算计。
地面上的不良少年显然还是嫩了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自己给卖了。
高雨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
颜寻别开眼。
也是，这孩子看起来就没什么危机意识，否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不会就这么直接到破军面前找死。
破军没什么兴趣地说了句：“别问太多，照做就行。”
他并不会因为这个人类小姑娘临时帮助而产生任何感谢的情绪，破军在流浪的一段时间内接触过很多人（虽然这些人后来都死了），他觉得像是高雨这类没防备的人基本上活不到最后。
本来就脆弱又弱小，偏偏对自己还没有明确的定位。
颜寻原想要和另外那三个二等虫族共享视野，却发现无法沉入神经网。
地下城在限制王女的能力，只是不知道是针对颜寻、还是针对所有的雌性。
……怪不得摇光那时会说，这里有对自己存在威胁的东西。
也不知道高雨消化了信息没有，她说：“哦哦，那我带你们去昨天巡逻机器人追捕的大致位置吧？那里在居民区，它们不会对任何人都进行身份分析。”
她这么说，颜寻就知道高雨没把话听进去。
破军勾勾颜寻的手指，想说自己其实可以通过信息素去寻找摇光的踪迹——虽说强调了自己并不是搜寻犬，但明明是两个人的相处时间，多一个人令他感到不耐烦。
雄虫的领地意识本来就很强。
颜寻将他的手反握在手心，做了个口型，示意先上到地面，之后再说。
金色的刘海洒下一片阴影，破军注视着王女开合的嘴唇，突然低头在上面啄了一下，随后笑意盎然道：“好，都听你的。”
颜寻：“……”
颜寻面无表情看向高雨：“我们是生面孔，出现在居民区没关系吗？”
“没事的，我当初来的时候也是生面孔，根本没人在意。再说和你们一样，也有人误入地下城就出不去了。我和父母来就是找到一间空房子入住，没几天隔壁的邻居就消失了。”
高雨苦笑了下说着：“不过据说自从建成到现在，只有一个人逃出去过。倒是经常少人，要么就是被打死，要么就是失踪。”
地下城就是这样，很多人的生命好像蝼蚁一样说流逝就流逝，根本没有人在意生死。
她在地面上只是一个小混混，还花了好一阵时间来适应这样的生存环境，环境会迅速地将人同化，比起一开始看到尸体就要呕吐，现在的高雨已经强大许多。
——只是还保持着良知，没那么快变得麻木。
她的本意是想告诉颜寻不用担心，但就在话音落定的下一刻，红色的天幕展开了一道巨大的光屏，断断续续的机械音几年来第一次响彻城市的上空。
[警告！警告！地下城出现入侵生命体！]
[通缉令发布：以下为两个生命体的外貌，请关注！请关注！遇到请立刻实施抓捕！]
[请勿包庇！再次警告！若发现一同击杀！]
[特殊奖励：捕获相应人员后，请移交至巡逻机器人，获取重回地面的机会。]
红色的感叹号刺的人眼睛生疼，下方是颜寻和破军更改过的样貌，两人的形象被做成了证件照明晃晃地悬挂在空中，足矣让地下城的所有人看见。
高雨张了张嘴。
刺耳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就在这项通告发出的下一秒，沉寂的地下沸腾了。
地下城是一座没有希望的城市，就像是常年没有喷发的活火山，突然找到了喷发的机会，每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眸中露出对获取自由的渴望。
任何一个在地面上居住过的人，都妄想着回到曾经的家。
高雨停下了脚步。
在上方通告发出的几秒后，破军的反应速度迅速，单手捞过颜寻的腰部，将她带进了旁边的空荡的房间内，顺便也把高雨拎了进来准备就地处理。
她站在窗户边，仰头注视着天幕中的图像许久，丝毫不知身后的破军眸光微沉，已经准备好了在她做出不正确决定的下一秒将这个人类击杀。
但颜寻抬了下手。
她轻轻扯了下兜帽，语气平静：“你准备怎么做？”
高雨沉默，她低下头，终于做出了决定。
麻花辫的少女说：“我不会告发你们，但只能给你们指个路，不能和你们一起走。”她的麻花辫因为动作晃了晃，“对不起啊，我还不想死。”
高雨靠着墙坐下来，将自己的身体蜷起缩在一角，视线看向侧边的地面，看样子有些丧气。
高雨，她问自己，你怎么就不能狠心一点呢？
“你们把我打晕吧，这样我最多只是被你们给骗了，不会被当做是包庇。”
颜寻却一直在诱惑着她内心的恶魔：“你想好了吗？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高雨环着腿的手紧了紧，光是从动作就能看出她是多么的纠结。
“……我说真的，你们快走吧。”反正打也打不过，高雨无奈道，“好歹也见过两面，那样就没意思了。”
颜寻眨眨眼睛，有些可惜：“我知道了。你父母的事情和二皇女有关系，我出去之后会调查的。”
破军和颜寻在屋内搜查了一番，外面已经有了纷乱的脚步声，到处都是在呼喊着寻找的声音。
毕竟这里只有两个人，凭借地下城偌大的人口基数，谁都想要离开这个地狱，因此就有了竞争。
破军握住颜寻的手腕，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亲爱的，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全都解决。”
颜寻将搜到的大一些的披风递给他：“那也要到监控不到的地方再说。”
他们势必要在二十四小时内回到地面上，地下城虽说没人监管，但机器人的眼睛能够将画面留存，颜寻可不想出去以后还要暴露自己的虫族身份。
破军被她扔过来的衣服砸了一脸，少年撇了撇嘴，看起来好像还有些委屈：“知道了——”
他心想在人类的社会真是麻烦至极，破军舔了舔自己的尖牙，他的力量并未被限制。
可惜的是芯片只能调整一次外貌，而颜寻和破军都是帝国军校的学生，原本的面貌也不能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