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许吗?
安问的脑袋里晕晕乎乎地萦绕着这三个字, 下山的时候被任延紧紧牵扶着,手心与手心紧密相贴, 但他还是踩得深一脚浅一脚, 仿佛下一步就会踩空滚下山去。
任延被他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半笑着问他:“怎么这么迷糊?是被我吓的,还是喝醉了?”
安问迟钝地眨眨眼, 在密林的晦暗光线下,泛着金石色的瞳孔微微涣散聚不了光。
任延笑得差点从坡上滑下去:“我天,你真的一杯倒啊?”
一边笑, 一边手却更稳地扶住了安问。
“一杯倒……”安问揉揉眼睛, 喃喃自语。
任延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安问又说话了,不是不经意的“嗯”,不是梦里的“任延”,而是别的词,并不日常的用词,与聊天语境完美契合的词。
倏尔手指不受控制地用力,他一把攥住了安问单薄的掌心:“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允许吗?”安问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目光看回脚下的路, 乖乖软软地说:“下山了, 天黑了。”
头晕眼花中,他全身心都依赖在任延与他握着的那只手上, 见他愣着不走,回头扬起唇:“走啊,延延哥哥。”
延延哥哥。
他的延延哥哥心头直跳, 已经快震惊得一头栽下山了。
半晌, 任延吐息灼热, 先抹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继而目光古怪地盯着安问,浓黑的眼底翻滚着令人根本看不懂的情绪。
“你…是不是精神分裂。”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不太敢置信地问。
“神经。”安问对答如流,声音在安静的树林间流淌,与晚归投林的倦鸟鸣声一起。
任延原地站着,第一反应竟然是:“再叫一声。”
“什么啊?”安问歪了歪脸。
任延咳嗽一声,高冷而不自然地说:“哥哥。”
安问喝了酒比不喝酒还听话:“哥哥。”
“再叫一声。”
“哥哥。”
“再叫。”没完了。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一路从山腰叫到山底,安问嗓子都叫哑了,沙甜得令人心动且怜惜。他觉得嗓子疼,转过身去勾着任延的手指,扬起巴掌脸看他:“我嗓子疼。”
罪魁祸首始作俑者:“下山给你买水。”
安问:“给我舔一舔。”
“咳咳咳——”
任延剧烈咳嗽起来,脚下一滑差点跌倒,被背后的香樟树抵住。碎泥块在脚下扑簌簌地落,不比他的心更紊乱。
安问目光里浮现疑惑:“你怎么站都站不稳?”欺身而上,话里有话地暗示:“嗓子疼。”
任延一整天不知道深呼吸了几次,只觉得深呼吸的效用似乎是越来越低了,他眸色一暗,嗓子也跟着哑:“怎么舔。”
安问指指自己漂亮的喉结,将唇凑近任延唇边:“求你了。”
任延艰难保持冷静,试图跟他讲道理:“我舔不到你嗓子——就算接吻也不行——就算可以,也不能帮你止疼。”
我操,他在说什么?
醉酒的人没有常识,安问疑惑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解决办法明明很直观,为什么会不管用?
任延:“而且……你还小。”
“还小?”安问掰着手指头,做一道并不存在的数学题。省联赛压轴大题不在话下的小天才,算了半天没算明白。
任延说出这句话时都有点脸热:“这种药……大一点才可以。”
“啊。”安问泄气,“好吧。”他两手捧起任延的右手,将他的食指分了出来,“那你给我揉一揉。”揉喉结……?
任延忍耐了一下,装直男装正经装正人君子:“你哪里听来的邪门歪道?走快点,给你买水喝,回去让兰奶奶给你泡点胖大海或者菊花茶。”
安问清冷地依赖地仰视着他,不说话,攥着他手指的掌心温热。
僵持不过数秒,任延的指腹终于揉上少年的喉结。起初那么轻柔,不敢用力,却在他越来越深的眸色下失去力道,变得恶劣起来,充满着凌驾于安问身体的掌控。
安问高高地仰着脖子,他脖子修长白皙,刚发育好的喉结漂亮地缀在上面,阖着的眼眸轻轻颤抖,被林间最后的余光照成淡金色。
这样的姿态未免太像献祭,像羚羊把脖颈献祭给雄狮,而雄狮不吃,只是恶劣地玩弄。
·
回到熟悉的乡里时,已经是日暮时分,道路尽头出现早上买啤酒的便利店,任延牵着安问到柜台前,自然而然地问:“想喝什么?”
安问却没有开口,而是打了句手语:“水。”
任延凑近他,声音低低的:“不想说话?”
安问歪了下脑袋,看着柜台后的女人,张了张唇,但嗓子如同被堵住般,一个字都发不出声。
他的窘迫显而易见,任延捏住了他的手,俯近他耳边一声一声安抚他:“不说了,没关系,不说了。”
女人不知道他们在沟通些什么,眼睛只盯在安问polo翻领下的脖子:“被蚊子咬了?怎么这么红呢?”
安问闻言,下意识地抬起手触了触,耳边听到任延淡漠淡定的一声“嗯”。
什么被蚊子叮了,分明像是被人亲红吮红的。
买了水和喉片,两人出小卖部,任延拧开瓶盖后把水递给安问:“是不想跟别人说话,还是在别人面前没办法说话。”
田埂小径上远远近近的都是农忙而归的村民,扛着锄头吊着水壶,见到安问,客气地寒暄,还是那老三句:“回来啦?出去玩啦?吃晚饭了没?”
安问只管点头摇头,丝毫没有开口的尝试。
他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哑巴的状态。
任延不动声色地判断,却不敢擅自下判断。
到了福利院,厨房里炝炒味浓郁,小朋友都在自由活动,卓望道试图用至高无上的数学征服一根藤上七个娃,正如早上任延用人体旗帜征服他们一般,但葫芦娃们显然不为所动,挨个排队去挑战单杠,誓要练成神功。
任延浅浅礼貌关心情敌的动向:“卓尔婷丢了?”
卓望道:“洗澡呢,回来摘荷花,滚塘里面去了。”
任延笑得幸灾乐祸毫无人性,卓尔婷拧掉淋浴头隔窗骂他:“笑屁啊混蛋!”
“你俩去哪儿浪了?”卓望道怀疑地盯着他们,“一整天?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
“我发朋友圈了。”任延懒散地回,“你没看到?”
“嗯?”卓望道一边疑问一边打开微信。好家伙,明明就三分钟前发的,还好意思说。
任延:「好天气,谢谢带我来看海」
配图……操,卓望道瞳孔地震,竟然是九宫格?
任延?九宫格?一个连个句号都懒得打的朋友圈年更选手,发了九宫格?
九张风景图中,有一张尤其醒目,是一个地面的影子。卓望道辨认了一下,破案了,是任延背着安问时,安问拍的,两人身影相连,安问探出拍照的胳膊纤细。
下面点赞爆炸评论一屏滑不完。
「老公你谈恋爱了?」
「老公你说句话呀老公!」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好好的十一才过到第二天,我恨!!!」
「延哥,早知道你这么纯,别说带你看海了,跳海都行呜呜呜!」
「失恋了。」
「emo了。」
「是男的吧?我觉得是男的!」
「男的还是女的给个准话求求你这对我很重要」
「你他妈是真闷骚。」
「我酸了,你有本事就官宣!」
「@老邢,这有个早恋的,快拆散他们!」
任延的微信几乎加了全校人。
没别的,因为有一次他丢了学生卡,托卓望道在表白墙投了次稿,卓望道把他微信挂上去了,「重金悬赏,找到者赠男朋友体验卡一月」
手机瞬间被好友申请搞到闪退死机。
……后来发现学生卡是被西西公主那欠爪子给扫沙发缝里去了。
任延很少特意给人备注,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哪些是认识的朋友,哪些是莫名其妙加的,所幸他原本就很少分享私生活,迫于他高冷难惹的形象,那些人加了也不怎么敢戳他聊天,因此也就随他们去了,唯一不方便的是,每天早上都会收到几十条早安短信,跟宫里晨昏定省似的。
评论区像大型团建破防现场,卓望道跟被电线缠住脚的麻雀一样,乐得抽筋得不行:“你怎么不澄清啊?”
任延瞥他一眼:“为什么要澄清?挺好的。”
卓望道退出微信,任延:“点赞。”
卓望道:“?”
任延拧眉,“啧”了一声:“让你点个赞再走。”
卓望道愣了一下,内心十分感动,心想我延即使拥有全世界,心里却还是最爱我。充满温情地回到朋友圈点了个赞,留言:「谢谢大家的祝福,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他一社牛症患者,好歹也加了半校的好友,留完这条言,任延的评论区彻底没眼看了。
安问乖乖听着他们聊了两句天,扒着任延的手,被最后一点落日晒得快睡着了,一个摇晃,被任延险险扶住。
“困了?”他摸摸安问的脸。
安问眼皮睁不开,只是点点头,忍不住想往他颈窝里蹭。
任延的声音温柔得不能再温柔:“ 我扶你去睡觉?”
安问已经偎着他彻底闭上了眼,呼吸里有淡淡的酒味。
任延勾了勾唇,挽住他腿将他轻易地打横抱起,穿过走廊走向卧室。安问连一丝丝抗拒都没有,双手自觉地勾住任延的脖子。
卓望道人都傻了。虽然说是打小的竹马,是失散多年的发小,但公主抱……?他怎么从来没这待遇?!
兰琴因闻讯而来,看到安问在任延床上睡得不省人事,哭笑不得地问:“怎么回事?”
任延负荆请罪:“让他喝了一点啤酒,没想到酒量这么浅。”
“这孩子。”兰琴因俯身摸了摸安问的额头:“让他睡吧,晚饭我让老许留一点出来。”
夜里起风,任延临走前,小心地为安问拉上薄被掖好被角,随着兰琴因走出房间。
“我有一点问题想问您。”他简单地说了句开场白,请兰琴因借一步说话。
气势桀骜的人一旦绅士起来,便更令人不好拒绝。兰琴因点点头,知道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但她知道的也有限,在昨天晚上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安问以前喝过酒吗?”
“没有。”
“也没有喝醉过?”
“没地方接触酒,他也没有零花钱,不会自己偷偷去买酒喝。”兰琴因补充说:“他很乖的。”
任延笑了一下:“嗯,小时候也这样。”
脸上浮现的温柔令兰琴因动容了一阵,笑道:“他一直想要你来,你知道吗?每个周末去山上看海,希望能有一艘船靠岸,希望靠岸的船上有你。”
任延静了静:“我以为他早就已经忘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