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是在笑他，而是美滋滋地跟他说：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他的书包深处，被静音的手机第无数次地亮起了屏幕。
她对自己说。
却还是无人接听。
“还是疼。”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吃茶点了？身上的伤养好了吗？还疼吗？”
切成丁的肉用酱油和花生油锁了底味儿，再拌上半个指甲那么长的韭菜，还放了泡过水的海米，光是看着馅儿就让人觉得能鲜掉了眉毛。
少年连忙转回头去安心吃饭，白胖胖的饺子咬开一口就有鲜美的汤水进了喉咙，让人舒服得不得了。
是的，他就是这么贱。
“不好意思啊，我们店今天人手不够，没有热水了，只有饺子汤，您别嫌弃。”
看着过分俊俏的少年郎，女人被吓了一跳。
盛罗的声音却清晰地仿佛是趴在了他的耳边低语：
他说着这些话，却没有看向那个记者，他一直看着盛罗。
陆序迎了出去：“您好，我们这是自助炒菜，十六个菜轮换的时候十块钱，没有十六个菜的时候八块钱。包饭管够。”
高冷寡言的天之骄子此时却像是个被夺去了珍宝的孩子，梗着脖子不肯动。
手指瑟缩了下，女人支支吾吾地小声说：“我看你们这牌子上写，三岁以下孩子免费是吧？”
陆序还没说完话，一只苍老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抱着太阳花的抱枕坐在床上，却只能笑。
已经往嘴里塞了半盘饺子的盛罗站了起来，去后厨房盛了一碗热水。
少年收起了被用过的盘子和碗送到了水池边，突然觉得这顿饺子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
看着罗奶奶罕见地出来招呼客人，陆序后退了一步，棉布帘子落下，把冷风和人都挡在了外面。
“这、这样啊，盛老师您的朋友很关心您啊。”
“小陆，去吃饭，这交给我。”
“陆香香，你吃韭菜饺子是蘸蒜泥儿还是蘸酱油啊？”
是盛罗的那根金属导盲杖。
“我是她的高中同学，也是她多年的老朋友，我还是她的前夫，她现在的追求者，你有什么想要了解的问我也可以，我什么都知道。”
看着那个形状奇异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的饺子，少年的耳朵微微有些泛红。
“你采访盛罗，只会听见她云淡风轻地讲一些小事，好像她一直过得很轻松，其实根本不是，不如你来听我讲，听我给你讲讲她原本应该有的一生是怎么被人一点点毁掉的。有人丧心病狂，有人恩将仇报，有人冷眼旁观……最幸运的一个人和她结了婚，却又伤害她。”
被丝带遮掩了眼睛的脸庞微微抬起，盛罗“看”向他的方向。
等他吃完了饭再转身去看，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被擦的干干净净的盘子碗。
陆序不自觉地看向那个女人。
盛罗哦了一声，没一会儿又端了两碗饺子汤走了出来。
“陆序，我上次去看你的时候，你说你疼。”
终于，在他的注视中，盛罗动了。
今天的饺子是姥姥调馅儿，姥爷和面，大伙儿一块儿包的，元旦好歹是个节，当然得吃顿饺子。
急得他身后的宫原几乎想要把他抗走。
陆序走出厨房，正碰上盛罗的一个笑砸了过来。
女人小心地看着装满了热菜的架子，小心翼翼地盛了半碗饭，又舀了一点蒸蛋。
脸上却突然多了一点温暖。
“陆序，表演结束了，你可以走了。”
宫原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盛罗。”
陆序的喉咙里发紧，他顿了两秒，直到宫原站在他身后狂戳他，他才说：
今天过节店里人少，过了五点姥姥就让两个帮工都回家过节了，跟中秋那天一样就剩了他们一家三口和陆香香。
“还剩两个饺子。”
他突然看向那个记者，
白胖胖的饺子萦着新面粉的香气，从大漏勺一个一个地跳进了盘子里。
从他卑微又卑鄙地想要把多出的爱收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这么一个贱人了。
陆序看着盛罗，突然觉得很委屈。
数公里之外，一个穿着羊绒大衣裹着灰色围巾的时髦老人缩着脖子守着自己的行李箱子吸了吸被冻出了水的鼻子，第无数次给自己孙子打电话。
“李记者，我们继续吧。”
盛罗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又把另一个填进了陆序的嘴里。
陆序看着她，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被什么东西抵住了脖子。
饭店里带着广式茶楼特有的琐碎嘈杂。
就像他对那一盒饺子。
整了整自己的上衣，李记者的表情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是盛罗随手扒拉了下他的脸。
很突兀地，此时的盛罗想起了不久之前的一个夜晚，那天，她中午的时候给陆序送去了饺子，夜里她等到了十点，却连对方的一个电话都没等到。
“我不需要有的人突然想起来我也是疼过的。你现在想起来了，好像特别了解我了似的，你早干什么去了？你说你要追我，你用什么追我，那颗我根本看不上的心么？”
“你再看饺子都让我吃完了啊！”
“我却在想，你蒙上了眼睛所受的苦才到哪儿？你瞪着眼珠子一点点看着的，你不也无视过么。”
从那一刻开始他矫揉造作的秩序就成了粉尘，可他固守在废墟里，鄙视着又渴望着。
菜肉和饺子皮儿都各有各的味道，合在一起就是最好的饺子的味道。
他到了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他其实想让盛罗恨他，闹他，对他哭或者骂，而不是一直这样好像很好说话，又好像很有距离，他宁肯像那天一样被压倒在地上，也不希望她笑着对别人说他们不过是朋友。
看着那个女人的不只陆序一个。
放下凉菜盆，他看向门外，皱了皱眉头。
“不不不……”蹲在角落里给孩子喂饭的女人连连摆手，又哪里争得过盛罗？看着面前的一大碗饺子汤，看了好一会儿，她端起碗喂孩子喝了两口又放下，又过了一会儿，她又看向那个装了饺子汤的碗，终于又端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嘴边……
叮——在陆序身后忙忙碌碌抓耳挠腮想要做点儿什么的宫原几乎僵成了一只被冻住的仓鼠。
每当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有了新的希望和希冀，却总是会被夺走，她让自己习惯，也让自己面对。
“一点醋就行。”正在算账收钱的少年抽空回了她一句。
“啊……我……我就是看……”
“你们不是要采访吗？”
宫原立刻拉着陆序想带他走，陆序却还是不肯。
盛罗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一样，笑着说：
那一盒饺子如何能说话，也会异口同声地骂他是贱人吧。
又或者是那一天，盛罗顶着一头黄色的头发从他的眼前经过。
她姥爷做饭不行，力气却是有的，和出来的面擀成皮子又软又吃劲儿，包多大的饺子都不怕破了。
李记者也僵住了，他无助地看向了在对面已经坐下的盛老师。
救命！老陆他疯了！
盛罗抓了一头蒜攥在手心，端着两大盘饺子走出了厨房。
不一会儿，棉布帘子掀开，罗奶奶领着那个女人走了进来。
透过玻璃窗他能看见门口有一个中年女人领着一个孩子，正认真打量着他们的小饭馆。
盛罗却不为所动，语气温和地说：“那你多吃点儿好吃的安慰一下自己吧，我们这里还要继续采访。”
或许，是更早的时候，是他对盛罗心动，又死死抓着当年的那点暗恋为自己的心动找理由的时候，是他开着车在台风天去蛋糕店找盛罗的时候，是他在即将出国留学的时候走进了那个小饭馆的小院的瞬间……
四个人里唯一没有什么反应的就是盛罗，她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里面的果汁。
“对，您带着这个孩子吃……”
“不过是又一次辜负……而已。”
“陆香香，这饺子一看就是你包的！哈哈哈！”
就好像盛罗用轻飘飘的“朋友”两个字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也摧毁了以后所有的可能。
“赶紧去吃饭喽！”盛老爷子推着他。
陆序收好了钱，又收了一桌的空盘子，急忙忙地来端菜，却只剩一盆凉拌猪头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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