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听见解忧嘀嘀咕咕抱怨的竟是大不敬之言,脸都吓青了,连忙阻止道:“我的儿呀,嘴里说的是什么话,不知道祸从口出么,天家的事岂是我们能议论的。”
“快停下来,你去能改变什么?”看到解忧丝毫没有听进去,母亲极力地哀求。
“细君姐姐做错了什么,让她此生受此苦难。老天真的不公平,老天爷,你睁开眼吧……”解忧已然情绪崩溃,越想越委屈。
可摆在眼前的现实告诉她,就连去往长安她都做不到。
就算到得了长安,进宫也是不能的,更何况是面见天子,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也做不了。
解忧郁闷至极,撇开母亲,也没带冯嫽,只听见院门被狠狠地甩除了声音,她跑去山上找师父了。
师父虽不怎么下山,确是知晓天下事。
看到沮丧的解忧过来,心中已是明白大半:“解忧丫头何必杞人忧天,为师平日如何教导的?凡事有阴阳两极,未必是坏事。兼爱、非攻、尚贤,怀柔政策可以让更多士兵有家可归,可以更多老有所依。这是不世之功,许是苍天降大任,苦其心志,而后万世景仰。”
“原来师父也跟朝上那些大人将军一样,满嘴民族大义。可曾想过我们只是女子,修好身,上能相夫,下能教子。”解忧困惑的是归隐而又不名不利的师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对于解忧,这个师父可能比她父母还了解:“解忧,你的骨子里并不是小女孩,何出此言?谁说女子不能为国为家,何况是身在帝王家,从来都是身不由己,身兼多重使命,倘若哪天国家和民族需要你兵不血刃即可安宁和谐共生,你是不是也会放弃自我。我相信,你会的。”
“解忧不要明白这些,我只知道细君姐姐身体娇弱,去了那蛮夷之境,怎么活下去!你们关心国家民族,我们只关心彼此过得好不好。”十一二岁的孩子,在真挚的感情面前,一定是赤诚的。
解忧坐在刚下过雨的冰冷石阶上,感觉自己真的无能为力,便伤心地哭了起来,一度喘不上气。
师父只要过来一安慰,她就哭得更厉害了,双手抱着膝盖,看着跟细君交换的手镯,眼泪嘀嗒在手镯上,又顺着流了下去。
元封六年,细君被册封为公主,赐江都公主尊号,特赐回江都祭拜宗祠,恢复其父江都王封号。
细君公主便从家乡江都出发,一路北上去往长安,叩谢皇恩之后再出发。皇上再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侍御数百人,赠送其盛。
细君出嫁前,解忧和冯嫽从彭城一路兼程赶往江都送行。
在曾经的江都王府,如今由细君公主的养父广陵王来召集满座宾客,门庭若市,往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广陵王妃忙着给细君置办嫁妆,并把自己平时所得赏赐,还有王妃自己的嫁妆,大多都带了过来,风风光光送女儿出嫁。
“好姐姐,我们的镯子,你看,我去刻了字——与君初相识,望以解忧。归还给你,把我送你那只留给我,我再去刻一样的字。”
看到母亲留给她的手镯,又经由亲近的妹妹回到她手中,强忍了好久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
是的,细君终于放声痛哭了出来。
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悲恸,那样绝望。
泪水如泄堤之洪从眼窝里倾泻出来,来得如此迅猛。
解忧和冯嫽从两边环抱着细君,三人哭成一团。
这里是江南,现在也不是冬天,流出的泪水似乎一瞬间要结成冰,停留在眼角和和脸颊,得是需要用多暖的温度才能融化,就算融化了也是有泪痕的吧!
好一会,细君终于平息下来。
她擦干眼泪,取下自己手上解忧的那只手镯,戴在了解忧手上。
随即又拿出一个锦盒,里面装有一条绣帕。拉过冯嫽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阿嫽,这是我亲手绣的海棠花,留给你纪念。认识你跟解忧,细君很幸福。”
冯嫽曾经以为,自己只是解忧的跟屁虫,只是她们姐妹感情的助跑者,竟是没想到自己一样被人如此牵挂:“上天垂怜,阿嫽此生能结识两位皇亲贵族,已是莫大的幸运。此生福报愿意多一些给细君姐姐,护她平安喜乐。”
出发前一天,黄昏来临前,细君、解忧、冯嫽三人相约,在庭院假山旁练起了乐舞。
细君抚古琴,冯嫽弹箜篌,解忧则伴起了舞蹈。
夕阳红光晕染下的广陵王府,因这三个女子的安静与热情、温婉而开放变得格外迷人。
“还记得多年前那日细君姐姐在教坊所弹之乐器,甚是喜欢,再没人能弹出姐姐那样好的琴艺了。”
细君也是念念不忘:“是啊,那件乐器世上少见,只是不好携带,要不我就可以带上去乌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