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海边。

    眼前是令人生畏的北极景观——大大小小的冰块漂浮在水上, 岸边甚至还有海豹潜行，再往远处看就被海雾遮挡看不清了。

    池音音想从礁石直接滑到海边。

    刚坐到地上，就被秦祯拉着手臂，不给她那么简单粗暴地落地。

    “不要再抄近路了。“

    秦祯淡漠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丝强硬的不容置辩。

    池音音立刻想起刚刚的意外,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像做错事一样站在他旁边。

    秦祯人高, 环顾四周后很快就找到小路, 拉着她往正常走路的方向走。

    池音音则是顺从地将纤细手腕放在对方宽厚的掌心里，一边乖巧跟着，一边小心地打量秦祯的面色。

    ——经过一路无言的冷静，秦祯又恢复成平日懒倦的模样, 眼皮有气无力地半睁半闭，似乎已经遗忘了刚刚的尴尬。

    池音音悄悄松一口气。

    秦祯感受到掌心里女孩的顺从，有些好笑又有种误打误撞捉到兔子的意外, 手掌紧了紧。

    两人摸着巨大的礁石路, 从岸上走到海边。

    这段路上，秦祯一直抓着池音音的手，将她保护得很好。

    有些明显能直接跳下去的高度, 他都不允许池音音直接跳，而是带着她绕到更平缓的路。

    短短三、四十米距离，硬是走了二十多分钟。

    换做平时, 池音音绝对不会因为异性长辈拉着自己的手，照顾自己的事情胡思乱想的。

    但是经过刚刚双方明了的贴贴尴尬, 她的心态似乎正在发生改变。她觉得手腕都是烫的，却又生不出力气抽出来, 只能将注意力放到海边, 清点礁石上的垃圾。

    一个玻璃瓶。

    两个玻璃瓶。

    三个、四个、五个、六个…

    等等。

    这个玻璃瓶会不会太多了？！

    池音音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 松开秦祯的手跑到礁石下。

    海岸是最容易找到人类文明的地方，强有力的海浪将人类丢弃在海里的垃圾冲到岸边，堆积在礁石缝隙里，随便走走都能发现好东西。

    池音音将浅绿色的玻璃瓶捡起来，兴奋喊道：“有玻璃瓶！“

    “…“

    秦祯走过来，看看玻璃瓶看看池音音。

    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这个毫无波澜的表情看起来就是：然后呢？

    池音音翻了一个白眼：“有的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有没有欠过债。”

    池音音不知道，她在说出怀疑的同时，秦祯后背一僵，坦然自若的表情下是如坐针毡。

    “想要在业余时间快速赚钱，当然是捡垃圾啊！”池音音也不怕脏，直接用手掏玻璃瓶，一瓶瓶拿出来摆在礁石上，“像这种有花纹浮雕的玻璃瓶，一个可以赚五毛到一块钱呢！”

    “五毛到一块…”

    秦祯的语气飘渺得几乎没有音调了。

    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一看他这个放空到失神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在想：五毛一块钱。

    不是五千万一个亿。

    五毛一块钱，就能让池音音松开他的手…

    然而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譬如傻音音，就好像找到了一个破解尴尬的绝世好方法，可劲给秦祯介绍捡垃圾赚钱的生活小妙招。

    她将所有的玻璃瓶掏出来，居然足足有十一个。

    一排瓶子摆在礁石上，浅绿色的瓶身投影下的光斑，怪好看的。

    池音音说：“你看十一个瓶子，如果直接卖给城市回收站，至少能有十块钱。”

    “如果一天能捡到一百个，就有一百块钱了，省着点吃一周的饭钱就有了。”

    秦祯：…

    表情继续放空。

    直播间内，因为池音音的神来一笔，在恋综直播间里捡瓶子，哈哈哈弹幕再度活跃。

    【画风终于对味了！这才是前途光明CP的正确打开方式。】

    【课代表来了——池老师的发家致富第一课的主题是如何正确还债，第二课是如何利用课余时间赚大钱！家人们你看我这总结对吗？】

    【惊，只有我注意到池老师一周才吃一百块钱…】

    …

    池音音一看秦祯的表情，就知道他从来没考虑过捡纸皮、捡瓶子，语气颇恨铁不成钢。

    “下午五点大家放学的时间就是捡瓶子的最好时间，环卫工人会把垃圾桶的瓶子拿走，所以我们可以拿这种，藏在路边绿化带里，藏在礁石里的，还有车子停在哪里哪里就有瓶子…”

    池音音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瓶子一块二毛一斤，易拉罐五块八毛一斤，纸板八毛一斤，虽然少但是纸皮重量足…”

    直播间欢快的弹幕忽然顿住。

    秦祯也终于回过神来了。

    在他脑海里已经有这样的画面了——放学回家的池音音沿路检查各大绿化带，将能卖的垃圾收进书包里，再用捡垃圾赚来的钱买午饭吃…

    靠，心疼死他了。

    直播间里和秦祯心境相似的人还有很多——

    【蚌埠住了！十八岁妹妹那么熟络地讲怎么捡瓶子，心疼死我了。】

    【emmmm…捡瓶子对于网友来说是段子，对于真正需要钱的人来说，真的没那么轻松】

    【赚钱嘛，不磕碜！再给网友科普一下价格，玻璃瓶＞铝瓶＞胶瓶＞铁瓶】

    …

    秦祯看向池音音时，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恨不得将小兔子抱在怀里，让她下半辈子不需要任何努力，和他一起咸鱼躺就好。

    可惜池音音不吃这一套。

    她甚至没有发现秦祯眼神的变化，沉浸在她的捡垃圾世界里。

    她一边观察礁石缝隙，寻找能否带回营地的东西，一边闲聊：“其实你在工地搬砖的话，可以将丢弃耗材收集起来卖，比大街上拣要方便多了。”

    “…”

    秦祯陷入沉思。

    才想起来，他之前随口说过，他在富士康打工的同时还在工地搬砖，还有在夜市切水果。

    所以…这是报应来了？

    当初的随口乱说，演变成现在必须在喜欢女孩面前撒谎，秦祯有种搬石头砸脚的感觉。

    他硬着头皮，面色不改地说：“我最近不在工地搬砖和夜市切水果了。”

    ——总之，先和这两份工作撇清关系，然后再慢慢修正谎言吧。

    至于流水线工人怎么变海城太子爷的事情…说他是流落在外的真少爷，池音音会信吗？

    秦祯开始后悔自己先前的随心所欲了。

    池音音一听说秦祯辞职，有些惊讶地转过头：“你居然把收入这么稳定的工作辞掉了？”

    收入稳定…吗？

    秦祯神情带上几分疑惑。

    不过想到经营公司的普通人都是一朝破产全盘皆输，这样对比起来，搬砖和夜市切水果的收入稳定一些，好像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嗯。”秦祯郑重其事地点头：“我打算去大型企业上班。”

    秦祯：当总裁。

    池音音：“去做清洁阿叔吗？”

    秦祯：”…”

    哦，他忘了他的人设是小学毕业，好像当不了总裁。

    直播间外。

    导演笑得嗤嗤喘不过气，

    “不搬砖了，改做清洁阿叔…哈哈哈池音音太绝了，怎么可以那么真挚地开玩笑！”

    导演来来回回播放秦祯放空的表情。

    只有深知他真实身份的人，才会知道这个画面有多搞笑。

    偏偏杂志封面掉马镜头是录制，要等第二期节目播放，才能被其他嘉宾、观众看到——在此之前，导演还害怕秦祯掉马危及节目，现在反而恨不得他马上掉马了。

    果然音音就是节目的福星。

    导演在秦祯错综复杂的身份中找出一条活路，看池音音的眼神都像在看招财小猫咪。

    他心情极好地说：“控评小组们，把直播间里攻击池音音家境不好的杠精弹幕都删掉，维持她一个对外的正面形象，”

    “好的。”

    然而招财小猫咪哪需要控评？

    直播间气氛一片大好。

    有手快的网友将池老师的生活小课堂做成截图，发到微博上，配文：满满的正能量。

    发微博的网友只是普通网友，甚至连热搜tag都没打，竟然意外得到微博的流量推送，吸引了一大批不喜欢恋综、又或者不喜欢万人迷剧本的观众。

    【好假，演的吧？】

    【流量密码属实玩明白了…】

    【没看过这档节目所以也不知道有没有剧本。从我自己为例说说吧，我家里也欠债了，大一开始抽空送外卖再赶回来上课，背着外卖箱进教室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在笑，后来我打工读书考上法考，赚的钱是同学的两三倍，再回想大学时候的嘲笑，只觉得他们很无知。没错我就是回复前面的评论——你们好无知。】

    【单纯回复前面的ky弹幕——赚钱不丢人。】

    【被池老师激励到了！！！】

    还没等控评人员工作，Ky评论就遭到自来水的阴阳怪气讽刺，默默删掉评论。

    控评人员：这辈子没干过那么轻松的活。

    …

    回到直播间内。

    闲聊过程中池音音也没闲着，指挥前搬砖工人、现大企业清洁阿叔的秦祯，从礁石缝里摸出废弃渔网，试试看能不能捉点鱼回去。

    【这么冷还有鱼？】

    “全球百分之八十的鳕鱼，都来自北极地区。”

    池音音似乎和粉丝心有感应，耐心解释道：“北极海水压强，很容易捉到稀罕的品种，譬如昂贵斑鱼…嘶！”

    越说越兴奋，池音音恨不得亲自上了。

    秦祯怎么可能让池音音亲自抓鱼，他现在心疼得恨不得将女孩捧在手心上。

    他让女孩坐在礁石上，自己则硬着头皮拿过渔网。

    撒网、收网…在今天之前，他只在私人游艇上做过类似的动作。

    最后竟然还真捞到巴掌大的小鱼。

    不知道是不是渔夫是咸鱼人秦祯的原因，连捕捉来的小鳕鱼，也是一副摆烂的死样子，躺在手心里直接放弃挣扎，动也不动。

    不能是死了吧？

    秦祯有点嘴刁，对吃死鱼有点抵触，上次裴熠解冻的鱼他就没有吃。

    他戳了戳鱼鳃，没有反应。

    等池音音跑过来的时候，这鱼就像才发现有一个美女在场，热烈快活地动起来。

    秦祯：…

    “这鱼还是别吃了。”心肠跟他一样脏。

    “为什么啊？”池音音不明所以。

    她撵着鱼尾提起来，可劲地夸夸：“老秦你好厉害啊！”

    “新手就能在北极抓到鱼了，以后找工作的话可以往这方面发展一下！”

    秦祯：…

    未来职业方向都安排好了，他真的会谢。

    秦祯脸上无语，行动上倒是很听话，继续勤勤恳恳地撒网、捉鱼。

    录制球转到正面，拍摄秦祯的手——废弃在礁石里的鱼网很脏，白皙的手背都被染黑了，还有掏渔网时尖锐的礁石摩擦触出几道划痕，在污渍底下微微泛红。

    秦祯低头，也看到这双糟糕的手了。

    想也知道电视机外那帮夸张的老家伙会怎么大呼小叫了，他本人倒是毫不在意。

    不仅不在意，还因为池音音的夸奖，莫名其妙更来劲了。

    秦祯觉得这次他是真的栽了。

    两人在海边忙活两个多小时，抓到两三条鳕鱼和一条欧洲鳗鱼，池音音找到一个塑料袋，将鱼装起来。

    正当秦祯准备把袋子绑起来的时候，池音音拦住了他。

    并递来十一个玻璃瓶。

    “…”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这些能卖很多钱，你可以拿到挪威市区里卖掉，正好也算是保护北极环境了。”

    秦祯麻木地拿过玻璃瓶，将它放进塑料袋并抗在肩上时，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两年前他在挪威参加宴会风头无二。

    两年后他在挪威拍摄节目直播捡瓶。

    ——横批：人生，世事无常。

    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更让秦祯后悔自己乱说过的谎言，他下定决心要对池音音坦白，可是又觉得女孩好不容易才忘记尴尬，恢复一些活力，不应该改变现状。

    天，他秦祯什么时候这样顾头顾尾了？

    两人往集合地方向走，不约而同地绕开断崖的那条路，回到壁炉暖房。

    池音音说去找唐佳，可以顺路将鱼一起带到吃饭的空地，临走前她还不忘把瓶子从袋子里掏出来，递给秦祯。

    秦祯再看到玻璃瓶的时候，已经面不改心不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