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道……
音讯全无……
据说朝堂之上,官家赵顼已在当众懊恼,当初怎么就一时糊涂,答应了王韶要求的“便宜行事之权”……
突然有一天,明远在黑板上用来记日子的那些划线,突然被司中一名新报道的小吏误擦去了。
明远望着擦得干干净净的黑板完全愣了神,根本顾不上责怪那位犯下“大错”,在一旁瑟瑟发抖,等候上司训斥的小吏。
他冲那小吏笑笑,示意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许是明远的笑颜太过温煦,那小吏顿时欢天喜地地去了。
只留明远一人,站在空空荡荡的衙署里,面对一块干干净净的黑板……
明远突然意识到,数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过去这十几天里,他的生活是如此灰暗,仿佛被覆盖上一层巨大的阴影。
至此,他的人生已经完全与另一个人的产生了牵绊与共鸣。
采用最极端的假设,如果师兄这次真的一去不回……
他明远,依旧活得下去,他依旧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人——
只是他心里面会有那么一块……就此永远空了。
五月,苏轼的任命正式下来,由杭州通判转任密州知州。苏轼将先入京述职,然后再北上前往密州。
为此,大苏欢天喜地地给京中好友们提前送信,好让各位亲朋密友事先把京中的酒局饭局安排起来。
明远也在大苏送信的挚友之列,但是苏轼的信上却多了些嘱咐——
与苏轼随行,一起从杭州上汴京
的还有两人:史尚和萧扬。
史尚如今已经在各家海商、金银钞引铺、钱庄中拥有良好的声望与丰富的人脉,是业界首屈一指的大管事,手握明家多处产业的管理权。这次史尚上京,是来与明远商议,如今遍布各地的钱庄和金银钞引铺日后该当如何配合宋廷所设的金融司的。
至于萧扬,则是苏轼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不敢将他置于视线之外。因此苏轼转官,便也将萧扬带回京城,交给明远。
也就是说,萧扬此人该到底如何安置,最后还要听明远的。
苏轼为人洒脱大方,在萧扬这件事上却非常谨慎,可见对此人足够上心,令明远心中暗暗感激。
很快,他就见到了史尚与萧扬。
两人在南方和在海上待的时间久了,皮肤都被晒成了健康的黝黑色。
史尚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簪花,每日鬓边的花从来不重样。
而萧扬也已经完全看不出北方辽人的半点特征,他连口音都带上了浓重的杭州腔。
在明远看来,萧扬比以前开朗得多了,行事也颇为沉稳,在商业上颇有心得,有时史尚不在,萧扬也能独当一面。
另外,如今萧扬在杭州也是个小小的名人:离开之前,萧扬已升任蹴鞠冠军队杭州府学联队的队长,是远近闻名的“杭州萧扬哥”,这名声近日都已传到京城来。
到汴京的第一日,萧扬还在汴河船上,就露了一手凌空接球,让不知何处飞来的一枚蹴鞠稳稳地停在脚面上,引得在大虹桥上围观的汴京百姓一叠声叫好。
萧扬却表情冷酷,仿佛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着实没什么特别的。
明远:看来“萧扬哥”的美名很快就要传遍京师了。
辽主应该不会想到他一直在暗中搜寻的失踪太子,竟是在汴京市井中被人人传颂的蹴鞠高手吧!
暂时安置了史尚与萧扬,明远深夜将苏轼与种师中两人一同请来他的宅院。
种师中习惯早睡,见到明远就打了个呵欠,问:“明师兄,是要商议萧扬哥的事吗?”
苏轼与种师中是宋境中除了明远以外,唯二知道萧扬真实身世的两人。
所以种师中只以为明远是要商议密事。
谁知明远道:“子瞻公,端孺……我请两位来,是想要请两位做个见证。”
他说着将两人引入自家内院。迈进一道院门——种师中知道明远一向的规矩,迈过这道院门,就是明家仆从侍役们不经传召,绝对不能擅入的地界。
苏轼与种师中,一大一小,便见这座院落正中,朗朗星空之下,摆着一道香案。香案上一对红烛正在高烧。
苏轼与种师中都有些吃惊,种师中是一副被彻底吓醒的样子,连呵欠都不打了。
明远笑着递给苏轼两枚帖子。
苏轼顿时饶有兴致:“原来是庚帖,远之要某帮忙做媒?”
他继续看下去:“咦,是种彝叔的庚帖,还有你的……你们两位都要娶亲吗?”
这时候种师中完全反应过来了,睁圆了眼睛,竟伸出双手擦了擦手掌,颇有些兴奋地道:“难道……师兄今天要我替阿兄拜堂,娶师兄?”
苏轼闻言,顿时于夜风中凌乱:“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很艰难地开口问:“远之,你和彝叔……”
苏轼本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以前明远与种建中两人的种种情状,他都看在眼里,只是没往那上头想而已。现在被种师中点破,苏轼已然全明白了,只是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
种小朋友却已经满脸欢腾,就差想要冲出门去放一千响的爆竹了。
明远定定地望着苏轼,唇边流露出欣慰的笑意,却渐渐红了眼
圈。
种师中也不再雀跃,而是默默走过来,将手放在明远肩上,轻轻拍拍以示安慰,然后走回苏轼身边。
苏轼能看到朝中邸报,也知道种建中随王韶出征,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明远选择与一个不知是否还活在世上的人缔结秦晋之好,就算这种结合并不为世人所认可,他还是坚持。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①……”
苏轼心中感伤,缓缓念出的《邶风》里的句子,突然觉得不对,后面的句子好似不大吉利……赶紧住口。
只见明远神色平静,柔声念出余下的句子:“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阔兮,不我信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