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 宋宝珠又让宋志中背着她去老屋。积雪到了膝盖，宋志中倒是习惯了，在雪地里也走得飞快。
他叮嘱宋宝珠：“珠珠, 把伞撑好, 淋雪了当心你感冒。”
宋宝珠嗯一声，将伞撑过两个人的头顶, 她声音软软的，听得宋志中心都化了。
也不知道宝珠这些日子和奶奶怎么这么黏糊，每天都要来找老太太，宋志中把宋宝珠往背上颠了颠, 让她贴得更紧。
老屋里, 宋老太太正坐在炕上就着窗户做针线, 之前给宋宝珠做了一双鞋, 看宝珠很喜欢，宋老太太又把压箱底的布拿了出来，打算再给她做一件棉袄。
宋老爷子坐在另一边抽烟，他有心想和宋老太太说几句话，但宋老太太始终背对着他。
“奶奶, 我来啦！”，宋宝珠欢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听到宋宝珠的声音，宋老太太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她忙唤宋宝珠进屋：“宝珠，快到炕上来，别冻着了。”
宋宝珠被宋志中抱着放到炕上, 宋老太太拉着她坐到炕中间：“坐这儿, 这儿暖和。”她又拿出炕好的花生给两兄妹吃。
宋志中最近也喜欢上了来老太太这儿, 来得多了, 他发现老太太也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冷淡，每次来都给他好吃的呢，宋志中才不管是不是跟着占了宋宝珠的光，乐滋滋地嚼着花生。
宋宝珠和宋老奶奶聊得开心，宋志中时不时还插上一句，他们热热闹闹的氛围越发显得宋老爷子一个人孤零零。
自己这么多孙子孙女，从没亲近过，倒是宋明那边几个孩子，一去了就爷爷长爷爷短的，比这边这些孙子孙女贴心多了。
他自然就把感情倾注到了那边，这边的孙辈都没怎么上心。现在一看，宋志中长得很精神，特别是宋宝珠，好看得根本就不像乡下的孩子，他一一想了想其他孙子，长得都挺好，老二家的几个孩子其实都挺出色。
“宝珠，想吃糖吗，爷爷给你钱。”，他不知道怎么和宋宝珠搭话，只好掏出一分钱。
宋宝珠手里捏着好几十呢，怎么会稀罕这一分钱。
她故意啊一声：“爷爷您就只给我这么点儿吗，上次您给了那个大叔五十呢。”
宋老爷子没想到宋宝珠还嫌弃上了，他有些难堪：“你一个小孩子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说完把一分钱收了回去。
宋志中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对那边就舍得几十几十的给，给宝珠就只有一分，寒掺谁呢。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宋老爷子有些吃心：他知道几个儿子还有老婆子都觉得他偏心，优待了那边，但他想和这边亲近，他们却这个态度，让他怎么办？谁都喜欢对自己好的人，宋老爷子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但和这边的关系这么僵，宋老太太和宋德柱三兄弟就没错吗？
他觉得宋宝珠也被教坏了，一点儿都不懂事，叹了口气决定出去转转。
宋宝珠巴不得他走开，等他走了后小声问宋老太太：“奶奶，您想好了吗？”
这些日子宋宝珠天天到宋老太太这里来可不是无所事事，她不停地给宋老太太科普大夏国的新婚姻法，把老太太心里的天枰逐渐倾向离婚。
宋老太太点头，可她还是有顾虑：“这事得让你爸你三叔他们同意。”，她自己被人嘲笑无所谓，但宋德柱三兄弟都要在村子里生活，还有孙子孙女们，一旦离了婚，肯定也逃不了因为她被说嘴。
宋宝珠不理解，宋老太太自己想离婚，这是她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她爸爸大伯他们同意呀。
宋老太太摇头：“孩子，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她一个老太太，现在不能下地了，全靠后人养活。和宋老爷子离了婚，那老头子肯定一分钱都不会再给她，如果宋德柱三兄弟不同意，她以后靠什么生活。
“那就今天吧，五哥，你去把大伯还有三叔叫到我们家，我有事情要通知他们。”，虽然她聪明，却不了解大人们的复杂心思。她认为，奶奶都这么痛苦了，身为奶奶的亲人，当然要无条件站在奶奶这边呀，压根就没觉得有人会不同意。
对宋宝珠的话，宋志中现在越来越不问为什么了，妹妹比他聪明那么多，妹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呗。
宋志中先是将宋老太太和宋宝珠送回了家，然后又拉了宋志南一人一家去找人。
宋志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找大伯和三叔做什么？”
“不知道，宝珠让做的。”
宋志南一听，什么都没再问便去了宋德强家。
宋老太太坐在宋宝珠家的炕上有些紧张，她紧紧握着宋宝珠的小手等着几个儿子的到来。
见老太太一脸严肃，宋宝珠提前和王桂芳说了，还嘱咐她呆会儿如果其他人不同意，她该怎么帮老太太的说辞。只有宋德柱一头雾水：“妈，咋了，您有啥事吗？”
宋老太太张了张嘴：“...等老大和老三他们来了再说。”
没一会儿宋德财郑英还有宋德强两口子都来了。
几人都搞不清楚状况，马香兰问宋宝珠：“宝珠，你找我们啥事啊？”
宋宝珠刚要张口，就被宋老太太抢了先：“是我，我找你们。”，她视线扫过几个儿子儿媳，沉声道：“我想和你们爸离婚。”离婚两个字还带着颤音。
“啥？！”
这简直就是平地一声雷，直接把几人都炸懵了。
郑英最先开口：“这咋可以？妈，谁家女人嫁人了还离婚啊。”，嫁了人的还想着离婚，那就是不守妇道，不是好女人。
宋德财也不同意:“妈，这事咋可以，这十里八乡就没有听说过谁离婚的，您和我爸这么大岁数了要是离了婚，我们整个老宋家都会成为笑话。”
宋老太太眼神暗了下去：她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老三和老二两口子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没想到老太太会提出这个想法。
宋德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妈，要不这事儿还是算了吧，大哥说的有道理，我们乡下哪有人离婚的啊，您这么大年龄了，要是闹这一出，别人还不定咋说呢。”
宋老太太握着宋宝珠的手无力松开了，她僵直的背也渐渐佝偻了下去。
“为什么不可以！”。这时宋宝珠忽然出声，她一把小嫩嗓子隐隐含着怒火：“奶奶想和爷爷离婚，这是她自己的事，你们有什么资格反对？”
宋德财就看不惯宋德柱他们这么宠一个小丫头片子，虎着脸：“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宋宝珠唰一下从炕上站起来，大大的眼睛盯着宋德财：“大伯，你为什么不同意奶奶离婚？就因为怕别人说几句？别人爱说就说什么，有奶奶的开心重要吗？你们不知道爷爷伤害奶奶有多深吗，没看见奶和爷爷在一起有多痛苦吗？”
她实在没想到，三叔和大伯竟然这么反对，就连她爸爸都一脸犹疑。
她声音软糯，问出的话却宛如一把刀直接刺向了三兄弟。
“宝珠，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奶奶好。”，宋德强对宋宝珠倒挺喜欢，他耐着心给她解释：“我们做为后人被嘲笑几句不打紧，但她这么大年龄了，咋还能承受别人那些闲言碎语。”
宋宝珠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害怕所谓的流言，在她看来，别人说几句算什么啊，自己过自己的就好了呀。
她转身问宋老太太：“奶奶，您怕被那些外人嘲笑吗？”
宋老太太摇头：“不怕。”，她怕的是连累后辈。
宋宝珠对宋德强说：“三叔，您听见了？奶奶说他不在乎！”
“这...”，他避开宋宝珠，看向宋老太太：“妈，您再好好想想吧，哪怕要和我爸分开住都没问题，但离婚这事实在太....”
宋宝珠看清楚了，原来怕老太太被嘲笑是借口，最根本的还是他怕自己被说闲话。
宋宝珠看了看王桂芳。
“行了，就听妈的。”，王桂芳忽然出声：“既然妈已经想好了，那我们就支持她的决定。”她看向宋德强：“老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真正的想法，我们宝珠说的不错，被别人说几句，难道比妈还重要？爸他做出那样的事，老太太已经恶心了半辈子，难道你们还忍心看她为了你们忍到死？忘了你们是怎么长大的？宋德柱，你说话！”，她瞪一眼宋德柱。
宋德柱一开始被这个消息吓到了，现在听王桂芳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没什么比让老太太开心更重要，“离就离吧，妈，您别怕，离了您就和我们一块住。”，家里还有钱，到时候再多盖一间房子就是了。
老二一家都这么说了，他们要是再不同意，当真坐实了别有心思。最后不管是不是勉强，三兄弟都同意了宋老太太要离婚的事。
过了一会儿，宋德财将宋老爷子也找了过来。
他听到这个消息，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你们说啥？离婚?我和你们妈都半截身子踏进棺材了还离什么婚？你们干嘛撺掇着老婆子胡闹！”
他不接受，无论怎么说不同意。
这事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宋宝珠眼睛一转，对宋志中招了招手，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宋志中听得惊叹连连：“宝珠啊，你以后可别这么哄我，不然我会被你骗得骨头都不剩。”
宋宝珠笑眯眯：“放心吧，不会哄你的。”
宋志中下午自个儿一个人去了县城，直到天要擦黑才回来，回来后就对宋宝珠做了个搞定的动作。
“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王桂芳一下午都没见宋志中的人影。
宋志中扬了扬头，一脸臭屁：“保密！”
“嘿..”，王桂芳抄起旁边一根细柴就追了上去，宋志中被撵得哇哇大叫。
宋宝珠则悄悄附在宋老太太耳边对她说：“奶，您别着急，爷爷马上就会同意离婚了。”
自从感觉和宋老爷子离婚有望后，宋老太太一颗心就像在油锅里煎熬，她迫不及待想彻底和宋老爷子分开，但宋老爷子怎么说都不同意，这让宋老太太很害怕，她怕这件事这么拖下去就这么不了了之。
另一边，老屋里的宋老爷子一个人呆在冷清清的上房，自从那天之后宋老太太就没回来住，避他像蛇蝎。
晚上他一个人靠着炕，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恐慌，他觉得自己好像要被所有人抛弃了。
“哆哆哆。”，外面传来几声敲门声。
宋老爷子拉开门，发现来的竟然是黄翠和宋明。
“你们咋来了？”
“你和大姐都要离婚了，这么大的事我们知道了咋能不来。”，黄翠见屋里只有宋老爷子一个人，索性也就不遮遮掩掩了，直接坐到炕上。
“你们咋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事儿还没闹开吧。
他们咋知道的，宋明哼一声，今天下午，上次在县里薅了他头发的那个小子又找到了他，还一脸愤恨，一副恨不得把他生吃了的样子：“现在你高兴了？上次你去我们家里闹，弄得我奶现在要和我爷离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存了啥心思，不就是想着我爷手里还有些钱，所以故意刺激我奶奶，让她和我爷彻底分开，把他手里的东西全部弄到你们手里？！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本来鬼火冒的宋明听到宋志中这番话，眼睛一转，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一下班就去和他妈嘀嘀咕咕好一顿商量，晚上迫不及待就来了。
“那不是我们关心您，怕您一个人在村里受委屈，您有点儿什么动静，我们当然知道啊。”，宋明说道。
宋老爷子听了差点热泪盈眶，他还是有人要的。
“老宋，你是什么想法？”，黄翠笑着看向宋老爷子。
“要我说，既然大妈想和您离婚，那就离呗，离了您正好跟我住到城里去。以前不敢接您去，除了条件不允许，主要也是怕别人说闲话。以后您要是和这边彻底解脱了关系，那我们就能光明正大的做父子，您还没陪过您的孙子呢，他们一天天的可精神了，今天他们还在念叨您。”，宋明说的一脸恳切。
宋老爷子听了老泪横流，冲动之下一咬牙：“好，她要离婚就离婚，离了婚别想我给她一点好处，看她以后怎么办！”
黄翠和宋明对视一眼：成了。
第二天宋老爷子就找到几个儿子，说自己同意和宋老太太离婚，但他放下话：“是老婆子他自个儿要和我离婚的，我知道你们对我一直不待见，我得为自己以后打算，我手里的东西，不管是她还是你们，一毛都别想要。”，他十分恼怒宋老太太和他彻底分开的想法，更让他恼怒的是几个儿子不但不阻止，还同意了。在他看来，这就意味着他们要把他彻底抛弃了。
他是有错，但这么多年也在努力弥补，却始终捂不热几个儿子和老婆子的心，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好在他还有另一个儿子心疼他，为他着想。
“谁稀罕你的东西！”，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走，我们现在就去县城。”，宋老爷子的东西什么时候到过她手里，别说宋老爷子不会给她，就算分给她，她也嫌脏。
宋德柱三兄弟听了也愤恨不平：“您老就好好把着自己那点儿东西吧，小时候都没管过我们，我们几兄弟娶妻生子也没见您拿钱，现在说这些屁话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