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巍槽村见过火光、见过死亡的诸伏景光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因为手下留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对自己双亲的冷酷。
坚守警察的义务和法律值得称赞,那为父母报仇执行自己为人子的责任就是错的吗?
诸伏景光忽然想起他曾经在兄长书架上看到的一本书。
父之讎,弗与共戴天;兄弟之讎,不反兵;交游之讎,不同国。*
“景光,我不觉得他做得不对。”
“嗯,我……”诸伏景光的蓝眸暗了下去,“也这么觉得。”
(复仇是正确的吗?
千百年来情理和法度不断的冲突,人们总是能从各个方面给出不同的看法,可是十二岁的安原理不懂。
哪怕在档案室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案子,他本质上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记录在纸面上的文字已经将所有的血泪化作了记载,变成了尘封的档案。
他不能理解如此强烈的、绝望的痛苦。
提及杀人,他唯一的想法就是阻止。)
“他去阻止了?”
“不奇怪,安原拓斗前辈把安原哥哥教得很好。”
好到明知道回巍槽村救他会有危险却还是回来了。
好到在知道有回溯后,愿意用生命去挽回松田阵平。
(所谓的阻止也不过是劝说。
安原理也不能监视、抓捕、看管一个没犯罪的人。
更何况过去了太久太久,久到没有人会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年龄快比安原理还大的陈年旧案。
就算想起了,也不会相信受害者的父亲会时隔十一年才复仇。
“伯伯,不值得,而且复仇是犯法的,杀人了你也要进去。”
那个男人听着他的劝说坐在了地上,潸然泪下,死死的拽着他的手,执拗的问道:“难道我想复仇就错了吗?”
错了吗?安原理也不知道答案。
说到底对与错有的时候也很难分辨。
只不过是世人强逼着要分得清楚。
“我不知道,但是……”安原理看着屋子里的痕迹。
他们之前待着的位置是女孩最后死亡的地点,而这里是她被囚禁之处,女孩在这座屋子内被囚禁了四十一天。
女孩的父母把这栋屋子买了下来,每年都会在女孩祭日七天前来这里打扫。
他们害怕,怕女儿的魂魄万一回到了临死前的地方会恐惧不安。
再看了一眼泣不成声的老夫妻,安原理闭上眼睛好像看到了女孩四十一天以来的遭遇。
“她想回家,”安原理低声,他其实并不擅长搜寻线索,可极度的情绪捕捉能力却像侧写一样将女孩最后的情况告知了他,“她想自己的父母。”)
“还是没有复仇啊。”
诸伏景光的心情很复杂。
不管是从警察的预备役还是人的善性出发,他都不想看到事情最糟糕的一幕。
但,这种人渣为什么不被判处死刑呢?
(“小侦探。”
离开前男子忽然问安原理:“你不能理解我们的感受,但如果你有一天有答案了,请再来告知我,我是否应该复仇。”
“复仇真的是错误的吗?法律真的是有效的吗?”
他不想获得什么东西,只是想要一个人、一个外人能够理解他的感觉,理解他的选择。
他也不想当杀人犯、他也想安安稳稳的活一辈子,但这个念头他压不住。
不甘点燃了复仇之火,可社会和长久以来的认知又将火焰掩得严严实实。
他像是一只走到了死路、入地无门的困兽。
不知道等待他的,是饿死,还是一个将墙炸开的人。
安原理看着满眼血丝的男人,无声的点了点头。)
这个案子的沉重没有任何人能理解,复仇这个词也从此变成了一个中间词。
没有人能分辨出复仇的好与坏。
松田阵平不行、诸伏景光不行、安原理也不行。
与此同时,两个警校生也开始思考法律的漏洞。
而漫画中刚过了十三岁的安原理,在飘雪的夜里遭遇了另一个有关复仇的案子。
(日本规定拐买同罪。
那受害者开不了口该怎么办?受害者被一直关起来了怎么办?受害者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又该怎么办?
飘雪的夜,他充当诱饵,被人贩子拉到了一个村子里。
袖子里的定位器被少年掩盖得严实,看管他的人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
听说这种拐卖村都有旧人带新人的洗脑传统,村中许多妇女都是被拐卖过来洗脑、生孩子,而后一生就在这个愚昧无知的小地方度过余生。
不过出乎安原理的预料,来看管他的少妇没有跟他聊村子里的事情反而开始询问他外界的情况。
“你听说过名古屋国际芭蕾舞比赛吗?”
安原理警惕:“没有。”
“那真可惜,你从来没有见过舞蹈的美。”
少妇踮起脚尖灵巧的跃起,却在落地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啊,忘记了,我的腿被打断了。”
她再也不能跳自己最喜欢的芭蕾了。
少妇说完这一句话,没有再开口,沉默的待了很久才离开。
半夜,从袖口的棉花里好不容易挖出蓝牙耳机的安原理静静的等待耳机连接。
警视厅应该已经根据计划,通过定位器摸到了村子边,很快这个充满人贩子的村子就会整个搬空住进监狱里。
就在安原理想着后续可能发生的情况时,地窖的门被推开了。
他一顿,慢慢用带着蓝牙耳机的那侧靠着墙壁,伪装成一副瑟缩的模样。
少妇探头,然后跳了下来。
“我先把你带出去,村口还有几个人,你跟他们一起走。”
她边说着,边掏出钥匙,把安原理手上的手铐解开。
“只要沿着踩出来的路一直走,很快就可以离开这样。”
安原理;“你、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放你离开啊。”少妇咧嘴,连牙槽都笑了出来,“我告诉你,村东头那家畜生得了一个崽,今天晚上办酒被我全迷晕了。”
如果不是只能弄到让人昏迷的药,她也不用这么麻烦。
安原理用手撩了一下头发,将耳机遮住。
他半信半疑,还保留着警惕。
离开地窖走了没几步路,安原理顿住忽然问道:“你问到了什么味道吗?”
“是汽油的味道,别闻了,闻多了有害。”少妇叮嘱。
“是你泼的?”
“嗯,我今晚要把它们全部烧死。”
“不用了,停手吧,”一直低着头假装害怕的安原理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生机勃勃的翠色眸子,“警察马上会来的。”
“这些畜生们会死吗?”
“……不会。”
“是啊,不会,所以还是让我烧了比较好。”
“可是,你这样算杀人,”安原理拉住对方的手,“会被关进去的。”
“小家伙,你知道吗?”少妇的眼神放空,“我五岁就开始练舞,芭蕾舞是我的全部,可现在我不能再跳芭蕾舞了。”
母亲死前的遗憾、她的愿望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劝不住了。”
少妇已经想好了,她的态度平和且阔达,甚至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未来。
(安原理没有再劝。
少年陷入了迷茫。
对与错、人情与法律、正义与罪恶。
他看不明白这个世界了。
火光在他眼底映起,汽油在红色的浪花中助力。
天空的火烧云坠到人间,点燃了整个村子。
而那个少妇逆着火光在火烧云中起舞。
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却觉得对方穿着别样的舞裙,踏着刀尖跳出了血与火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