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变化(2 / 2)

祝缨开始回忆自己出门带的东西,不知道哪些东西适合给小孩子当见面礼呢?她认识郑熹五、六个年头了,这还是头回见郑熹的儿女。大过年的,是吧?她看看旁人没有动的,就悄悄摸了一把刚从郑府弄来的金银钱。犹豫着要不要送给他们。

真是太突然了!五、六年都没见过郑熹的儿女,她也就是在准备给郑熹送礼的时候列点京城会给孩童的东西。什么金锁、镯子等等,还是花的公款更多。可谁会随身携带送给上司孩子的东西呢?又见不着!山楂丸、麦芽糖之类她就带了一些。

郑熹看到了,

说:“小里小气。你从我这儿赢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犹豫呢?”

祝缨连装金银钱的荷包一道给了这姐弟俩,说:“莫要冤枉好人!”

蔺、姜等人都不笨,他们之前也是没有被引来见过这两位的,也是走礼的时候总共拢一张单子送到郑府。见这阵仗的时候也都发现了问题,正在犹豫的时候郑熹拿祝缨说话了。好在他们身上的装饰之类比祝缨要好得多,随手摘一摘,倒也不算寒碜。邵书新生财有道,随身也带着些贵重东西。

郑奕与温岳却是早就跟这姐弟俩很熟了的,他们俩就笑看着。

祝缨最后还是没把山楂丸掏出来,而是摸了几样小玩艺儿。她自己做的竹编的小蜻蜓小蚂蚱之类,青翠欲滴,说:“随便编的,看得顺眼就看两眼,看不顺眼就扔一边儿得了。”

两个孩子也接了,小男孩儿伸手住蚂蚱尾巴延出来的一点小竹片上捏着拽了一下,想把它拽下来——整个蚂蚱都挺精致好看的,就是多了这一点看着不舒服,得给它弄掉!

一拽之下蚂蚱的翅膀和须须都动了,他小小惊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镇定的样子,把蚂蚱给袖了,嘴角翘了翘。

郑熹道:“不务正业。”

“这也是能养家糊口的手艺呢。”祝缨说。

郑熹道:“你又来劲了!”然后问了他们随侍的人带了谁,又问何时回来等等。郑霖道:“李妈妈和张妈妈跟着我们走,我带着阿松、阿良两个,弟弟带的是阿月和阿香。外面门上有安排车和跟随。”

郑熹让儿女路上小心,代他给外公外婆问好。

郑霖道:“是。”这姑娘话不多,但不板着脸装大人,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也不故意挂着一个面具一样的微笑。大家闺秀而不刻板。

她辞别父亲,也不忘示意弟弟,一起向“叔父”们道别。

男孩儿看着更加不拘束,跟着姐姐一道跟端午六杰告别。

郑熹含笑看他们离开,指着祝缨道:“以后过年,就叫他们见你,我就能见着回头钱了!”

祝缨道:“没事儿,我等会儿再跟老侯爷那儿骗点钱去……”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连不太熟的蔺振都说:“带上我一起。”姜植也笑:“我也还年轻,合该讨一讨压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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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一向说话算数的,她在郑熹这儿跟俩孩子撒了一点钱,转天就又跟着金良等人到郑府来抠钱了。

这样的时候郑侯是愿意洒钱图一乐的,也是一些武艺高一些又或者有特别的技艺的人赚钱的时候。祝缨正缺着钱,她也拿捏一下尺度来赢钱,绝不把摇骰子的手艺拿出来显摆。

郑侯和郡主一年到头也不见她几回,只在说话的时候会提到她。但是过年拜年的时候见到了,却都是很喜欢的样子。祝缨拿他们的钱也不手软,心里算着自己盖房子的钱能宽裕不少。

射鹄赢了,心里念着一声:厨房有了。

给郡主拜年,心里念一声:西厢有了。

跟金良、唐善猜拳赢了,心想:马棚有了。

这一天她过得非常开心。

回到家里,家中也准备好了晚饭等她回来。祝缨回房换衣服,张仙姑跟着进去了,问道:“没喝酒吧?”

祝缨道:“他们不敢让我喝。”

张仙姑笑道:“那咱们关起门来喝!哎,你干嘛?”

“又赚了点儿。”祝缨边说边把身上装的那些金银往外掏。

“嗯?诶?是不是不对啊?”张仙姑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大过年的,不是该给上头送礼吗?几曾见着回头礼的?还这么多。”

祝缨道:“我年年拿回头礼呢。”

“你可别为了眼前这点儿东西,得罪了上司啊。”

花姐心道,干娘这明白得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她说:“干娘,小祝心里有数的,您就放心吧。”

“怎么……”

祝缨心道,当然是因为我这一整年给他赚得足够多,他过年的时候给我返一点儿利才是他会做人呢。

今年没有龚案那样的大案,也有一点抄家的事儿。还有审理一些其他衙门非法钱财账目之类。

不算这些不能明着说的,祝缨掌着大理寺,也不坑郑熹的钱,反而能通过大理寺光明正大地给郑熹好处。大理寺所有好事都是按着品级分配的,郑熹是大理寺最大的头儿,自然拿的都是大份。

最让郑熹重视的是整个大理寺运转极好,郑熹办事也顺手,都被皇帝夸好几回了。

所以别人过年给上司花钱,祝缨能从上司那里抠钱。

张仙姑是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道理的,平白担心了一回。祝缨道:“他又不是冤大头。纵我想要,他不愿意给我还是拿不到,又不能打劫他。您就放心吧。”

好像是这个道理,张仙姑不再念叨了。

花姐等祝缨换完了衣服,也点完了钱,把金银分类装好,说:“算上这些应该差不多了吧?就是日子

要紧些了,也不怕,过了年你的俸禄又到了。这里的家俱凡是咱们打的,都能搬过去接着使。仆人也慢慢地再雇……”

张仙姑道:“先有个自己的窝,仆人不仆人的咱也不急!我们也还都能干得动。”

祝缨道:“我还有办法,你们都不用愁。你们有空留神一件事儿,吃席的时候仿佛听说甘大的媳妇有身子了。”

花姐也为甘泽高兴:“那我去看看她。”

张仙姑被转移了话题,又因为看到了祝缨从郑府拿回了些金银,神情轻松地去招呼杜大姐摆饭了。

花姐还没忘房子的事儿,问祝缨:“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京城人工的贵,盖房的材料也贵。咱家这些钱盖完房子就真不剩多少了。家具只是一样,你日常还得留点儿跟人交际的活钱。

如果要仆人的话,又是一笔开销了,大头是最开始这一笔,买人就得先拿出来钱。

现在住的房子这一笔租金你也别想能省下来。养一个差不多的厨娘、一个丫环、一个门房、一个小厮一年的花费与房子租金差不多。

雇的话,开头这一笔身价钱是不用给的,但每月花费比买来的更多。

是雇,是买?还是你心里已经有谱了?”

祝缨道:“可靠的人如今不过那几样。要么就是自己的宗族,我哪来的可靠宗族?要么就是买回来,身契拿在手里,天涯海角、世世代代都逃不脱。然而我的事你是知道的,一旦露了馅儿,我的奴婢私产会怎么样呢?是要雇,又不太放心。所以我才想弄个宅子,分开来住,但又能帮忙做事。”

“我懂。”

“最后就是熟人荐的了,所以跟甘大、温岳他们聊一聊,看看有无推荐。”

“嗯。如果有可靠的人,再添一个杂役才好。住得远了,马也是要养的,兴许还得再有一头牲口。你干嘛呢?”

“我得写个条子。前几天我不是当值么?还是觉得这节日里值夜有些苦。打算几个放假的大节,值班的都给准备好一些的席面。当天送到,两席,公费付款。”

花姐道:“大理寺有那么多钱吗?”

“嗯!有我呢!”祝缨说,“大理寺的收入不错的,我预备开春再给大理寺添个铺面取租。本来想开个货栈的,然而如果有歹人租了去,又因这是大理寺的地方打着大理寺的旗号令人不敢查,那可就不好了。铺面最好,就放在那里,谁都能看得到。”收租而不自己经商,这是被允许的。

花姐道:“你总是周到的。”

祝缨笑嘻嘻地说:“才没有呢!铺面到了,不得修整一下?我顺便又能跟木材商人、石料商人认识一下了……”然后她造房子的材料就能杀到低价了。

“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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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一向会持家,除了从上司那里抠钱,她还要从王云鹤那里抠人。

新年假期一过,祝缨先在大理寺忙了几天,与同僚一起收一收散掉的心,诸般事务重新走上正轨,就又要到灯节了。这一回祝缨就不安排自己值夜了,按着次序来,这一次轮到了胡琏。

他笑道:“便宜我了!”

左司直道:“老胡,灯节热闹瞧不上,还乐呢?”

胡琏道:“我胡子都一大把了,不瞧这个热闹也没什么。倒是小祝,可以趁机看看有无淑女出游啊!你值除夕,不会就是为了灯节好出去玩吧?哎哟,你年年灯节都没值……”

祝缨道:“莫要污蔑好人!我灯节是要看灯!”

他们都笑了起来。

祝缨灯节这一天,白天先去了京兆府找王云鹤。

她十分体贴地没有在一大早就去打扰人家,而是等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才去找王云鹤。王云鹤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必有事!”

祝缨道:“真的有!”

“哦?京兆府有什么案子吗?”

“现在还没有,您别念叨。是另一件事儿。”祝缨就把自己想盖房子而找工匠的事情说了。

王云鹤皱眉道:“你能盖多大的宅子?必要工匠去做?且又耗神,不如先买。”

祝缨道:“穷啊。自己盖更划算。”她慢慢说了自己的想法,远一点的地方,二进院子,想盖个楼什么的。再弄个仆人的偏院。盖结实些,房间多一点,京城六品里算很不错了,够住个十年二十年后换有能力换大宅子的了。给工匠付的薪资,她就照着市价给,也不白使。

王云鹤听她说得不算离谱,没有奢侈的三进房子带花园之类,觉得她应该没有贪墨。正常的官员的待遇比起普通百姓还是很不错的,祝缨又善经营,则这样一处宅子,还要自己盖,如果有可靠的人来督造,从六品一个菜鸟新人倒是也能置办得出来。

祝缨又说:“先请个师傅给画个图样子出来,再定些工匠熟手。等春耕忙完了就动工。”

王云鹤道:“不错,凡事能想到农夫生计了。”

“农闲的时候农夫才会有空进城做些零工出力气的活儿。否则就只有城里这些雇

工,他们农忙时会涨价。”祝缨说。

王云鹤又被弄了个哭笑不得,说:“罢了,会画图的倒是有。”

一般好的大师傅都瞧不上画个二进的院子,最好的造房子的师傅都是设计建筑种种宫室及权贵的宅邸、别业之类。二进的院子,说起来都寒碜,请这些人的价格还挺贵。

反过来说,要价便宜的师傅又不知道水平如何。房子可是个大物件,弄坏了返工乐子就大了。祝缨在这方面也是不熟的。

王云鹤让人去查一下京兆在册的匠人,指了其中一个老头的名字说:“就他的,傅龙。”祝缨看这簿子上面的日期和年龄,推算一下,老头今年得七十了,那会是个经验丰富的人。

王云鹤吩咐书僮:“拿张帖子,派个人去把傅龙带到三郎家去商议吧。”

祝缨大喜:“多谢大人。”

王云鹤开玩笑道:“是人情,要还的哦。”

“好!”祝缨痛快地答应了。

不过正月十五,她也不好意思把个老头拘到自己家里,她跟差役说:“反正不急着盖房子,过两天吧,让他过个节,正月二十让他到我家来。”

差役道:“是。”

祝缨先把画图纸的人定了,出了京兆府的衙门也不回家,先去看她新弄的地皮。她立意要个闹鬼的地方,因为便宜。之前有一处鬼宅,但是有点小了,不合她两进庭院带个偏院的需求。只能遗憾地放弃。

正好,大理寺最不缺的就是命案的卷宗。她把近来京城发生的命案又翻了一次,尤其是死状惨的。比较麻烦的是,有的命案虽然惨,但是由于谁也不是富贵人,所以即使死了人,人家还住那儿,不卖。

后来翻到了一个邻里纠纷互相杀伤的,才有了转机。

两家相邻,中间有两尺宽一道极窄的缝,甚至无法称之为“巷”。一家修房子,往缝那里挪了一尺,惹另一家不快了。邻居就把自家墙砌高以居高临下,更往缝里也挪一尺,两家的墙就死死地贴在了一起。砌墙的时候,后砌墙的这位一点也不注意,什么砌坏的砖头瓦片烂泥不小心掉进邻家院子也是常有的事更让人生气的是,他的工人还把邻居新砌的墙头给踩坏了。

邻居不能忍,开始偷他的材料,也不卖,都往排水沟里扔。

两家没多久就越来越针对彼此,终于在墙还没砌好的时候,互相呼唤了一群亲朋好友,就在两家门前打了起来。火气上来时,哪里还管什么律法?有人想绕后突袭,从两家相邻的墙上翻过,好抄对方的后路。

殴斗又在两家的家里进行。打得兴起,帮手都忘了开始是为什么打的了,终于闹出了人命。这就不是哪个青天能简单调解的矛盾了。

京兆府的街面上大个儿的流氓无赖都被清了,可谁又能料想得到会因砌墙起这么大的争执呢?

死人、赔钱也就罢了,要命的是一家想卖了宅子搬走,另一家必要去打破好事叫他买不成只能耗着,另一家亦然。两家就这么僵着。挂出去多少钱都没用,有人看中降价便宜想买时,只要往那边实地一看,就都摇头了。

世上因穷而不怕鬼的人是有的,但是顶着那样的一个邻居长相厮守,还是不愿意的。

祝缨不怕这个麻烦,她分别找到了两家人,把这两处宅子分别买下而不告诉对方,两家都以为背后做成交易了,并不知道买主是同一人。两家组成了一块地皮,差不多是她想要的面积了,只是总价略贵了一点。

她分别告诉两家人:“趁过年,悄悄搬走。”两家人想的是:你有本事,就跟大理寺的官员扛好了!看他把不把你抓去牢里!

祝缨再去看时,两家都搬得差不多空了,心道:这儿现在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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