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真假(1 / 2)

郑侯不是一个可以被随便忽略的人,他进宫的事很快就会有人知道。郑熹对郑侯道:“爹,咱们去大理寺一趟。”

郑侯道:“理当如此。”

父子二人从东宫赶去了大理寺,此时正是大理寺日常处理事务的时候。郑熹是大家熟悉的,立刻有人飞奔去报给裴清和冷云。

冷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怎么他还回来了?有什么大事?”

裴清道:“见了不就知道了?”

二人降阶相迎,才一拱手,郑熹就说:“有一件事儿,来,里面说。”冷云凑到郑侯身边去:“世伯,什么事儿呀?”郑侯道:“你这就知道了。”

四人到了室里坐定,郑熹对裴清和冷云道:“事情有些棘手,三郎派人送了一封信来。”

裴清道:“案子?”

郑熹道:“说不好。你们先看一看。”

冷云也凑了过去,两人读了一下信。祝缨在信上写着,她之前跟田罴一起吃过一次饭,确定那人不是田罴,人比田罴要年轻一些。请郑熹通知大理寺秘密地调查一下,连说了两遍“私下,不要惊动别人,不要泄漏消息”,她觉得里面有故事。

裴清道:“三郎的眼力我们都是相信的。那么他看到的那个田罴一定是假的了。他这么谨慎是应该的。他是一个路过的人,假田罴冒充了田罴的身份,当地人只认假田罴是主官,消息泄漏了,反咬一口也够他受的。查不清原委,不带够足够的人手去缉拿,也容易被假田罴所陷。”

郑熹是曾经掌过大理寺的人,他说:“往田罴家核实的人也要小心!万一他家里也有隐情,悄悄地送出信去,岂不麻烦?再有,田罴这两年有往这里发公函吗?调出来,查一查,对比一下笔迹。”

郑侯听了半天,说:“我道是怎么回事儿呢!你们这磨磨唧唧的!要我说,点起一支人马直扑过去,管它是真是假,就地按住了,慢慢审!”

郑熹道:“这恐怕不行,没有理由没有证据凭一封信就要按住一地主官,需要的多少人才够?上头不会答应。哪怕请旨,也要事情先有个轮廓能够说服政事堂和陛下。要快,一个过路的官员,他能在那里停留几天呢?没他引个路,生人下去办案恐怕惊着了贼人。”

他算了一下日期,祝缨上一封闲话家常的信比这一封只早到了两天,但是日期落款却要提前四天,也就是说这封信是紧急送来的。

裴清道:“不错,此案骇人听闻,不能叫嫌犯跑了!我先调档验个笔迹。”

裴清先调档,当地也有些稍大的案子要大理寺复核,上面的印鉴是真的,笔迹也是数年如一日。

裴清道:“要么一开始就是假的,要么人一直就没有换过。难道是路上出的事?大人,倒不如打草惊蛇,我想亲自去田府拜访一下。”

郑熹道:“那可要安排好人手,盯紧田家。”

“先叫苏匡预备着,一旦确认,我就请旨派他出京办案。”

“好。”

郑熹就在大理寺里等着,裴清点了人盯着田府的各个门,告诉他们:“从我进去之后,看到这府里出来的人,都给我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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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却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复杂,或者说,比他们想象得更复杂。

裴清带人往田府递了拜帖,田府不算小,却又有些空旷,仆人也不多。

田罴的妻子很惊讶:“咱们家跟大理寺有什么往来么?”她丈夫又不在家,儿子因父亲官位的原因,现在正在给郑熹的大舅子岳桓当学生,上学没在家。

她不得不亲自出面接待了裴清。

裴清看着田罴的妻子,很正室的样子,不像个歹人。她已经不年轻了,鬓边夹着点银丝。

两人见了面,裴清先说明了来意,道:“大理寺核旧案,田兄辖下有点事儿,想向娘子请教。”

“啊?这……他从不与我们说起这些事呀!我们如何得知?”

裴清道:“田兄可有书信寄回家?”

田罴的妻子道:“那倒是有。”

“还请暂借一观。我写个条子,大理寺用完就归还。”

“这……”田罴的妻子很是犹豫,道,“我妇人家,并不晓事,识字也不多,信都是小儿收的,他还没在家。”

裴清笑道:“大理寺去国子监请一个人出来,我倒没有什么,只怕令郎会惹人非议。我,不太想等。”

田罴的妻子犹豫了一下,道:“您、您稍等,我去找找。”

她亲自回房去取信,一边拿信一边对丫环说:“快!叫你哥哥去找大郎回来!就说大理寺有事来了咱们家,让他打听打听消息。”

她自己拿了信去给裴清,裴清接了,礼貌地道谢,忽然不经意地问道:“田兄先是在吏部,又求了个好地方外任,家里收益如何?”

“他犯事了?他不应该贪墨呀!虽然这两年都往家里捎了些钱米,也都是他的俸禄呀!并不敢犯国法。”

“莫惊莫怕,我不过随口一问。是觉得府上太清贫了。”

田罴的妻子苦笑一声:“儿女都是债,女儿尤其是。七个女儿,都要嫁妆呀。”

裴清跟着叹了一回,拿着信回了大理寺,与案卷一对比,发现字迹也是一样的。他不死心,又仔细看了一下日期,发现都是到任之后的。信都很短,不过几个字。要么是平安,要么是好好读书。一封信从不超过十个字。

不对劲!

那边,田家去找儿子的仆人也被按住了,裴清把田家儿子给请到了大理寺。这小子还不到二十岁,进了大理寺就懵了,一问三不知。

郑、裴二人一合计,行文给吏部,调田罴经手过的案卷来对比字迹。他在吏部处理的公文,总得是亲手写的吧?

吏部还要与大理寺磨牙。田罴都走了几年了,谁还记得他签过什么文书?往回倒几年的卷宗,还得找他写的?!裴清道:“也好,我行文。误了事算你们的。”

吏部才勉强同意去翻找。找的时候也着实费了一番力气,终于找到了几份。裴清就在当场打开,与自己携带的书信、案卷一比对,字迹有些像,但不是。可是印鉴是真的啊!

事情麻烦了。

郑熹、裴清一同邀了吏部尚书去政事堂,吏部尚书被他们挟到了政事堂才知道出事了。

这几个人,连同郑侯,这样一个组合很怪异,陈、施、王三人都沉得住气,先跟郑侯见过,再看他们是个什么意思。

郑熹把信、裴清把几份公文往政事堂一放,郑熹就退后,让裴清来说明,吏部尚书失声道:“田罴?真的吗?能确认吗?”

王云鹤低头看了几篇笔迹,道:“十有八、九。行文口气、书写习惯也不相同。看,这开始还拘谨,后来就是不装了。”

另两人也低头去看,三人肚里都有墨水的人,不能说书法名家,也都是下过苦功的。

陈峦道:“不说笔迹,单说这口气就不对!离家数百里,对正在读书的儿子家书就写四个字?怀疑得有理。”

施鲲道:“选精明强干之人南下确认!要快!”

裴清道:“已然选好了。”

王云鹤道:“多带些人手,擒贼先擒王。还要押解,大理寺的人手够吗?吏部也选两个认得田罴的人跟过去,认一认人。”

裴清手心捏了一把冷汗,心道:祝缨可千万不要认错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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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手心里也捏了一把冷汗。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她这一路出来,衣食住行都不如在京时便利,胜在心情舒畅,也不怕露馅儿了,也不用应付各路上官了。虽然路上不免要拜访一些官员,比起在京城那样八面玲珑,实在是省心不少,正可歇上一歇。

别人与她就有一点差别了,同样的生活不便,不一样的心情。尤其是祝大,他开始出行几天,老封翁的派头是很足的,商队也奉承,自家仆人也照顾。

千不该万不该的,他听到侯五跟曹昌说:“老翁不识字呐?哈哈,读字读半边儿……”

只这一句也就罢了,不合又过两天,听侯五说:“不洗脚,老封翁不也不洗脚的么?我还以为贵人们都挺讲究呢……”

更让祝大担心的是,侯五这嘴是真没个把门的,说:“咱们三郎是不是有点傻?跑这么老远当知县,图什么呀?”

侯五在这嘴上吃了无数的亏,临行前,金良千叮万嘱的叫他留意,他见祝缨的时候就索性不说话。我不说话,你不就听不到我说怪话了吗?可是这嘴,有时候就是管不住。

等侯五发现祝大不开心之后,侯五也尴尬了起来。祝大没听到他夸祝家人:“纵有种种土气,从不造孽。为人大方,也不作践下人,也不糟蹋粮食……”

祝大悄悄跟张仙姑抱怨,张仙姑道:“家里的人你就要撵!那也是金大荐来的,荐的时候就说嘴不好、人可靠。”

祝大还在嘀咕。老两口又拌了一回嘴。随着家乡越来越近,祝大还想“祭祖”,把花姐都弄急了:“干爹,老家那么些人认得你们,叫人说小祝的出身……”

“出身怎么了?”

花姐道:“您祖上三代是良民吗?都知道您先前是……还吃过官司。闹出去,小祝官都没得做了。”

张仙姑又要跟他拼命。三人这番争执还都得背着人,压低着声音。

其实他们只要不刻意大声,别人也不是很有心情偷听的。杜大姐离京越远越惆怅,祁泰晕车,祁小娘子跟她爹怄气。

祁家也没什么家底,侯五一张嘴:“咦?不是算账的么?咋自家还这么穷?”

祁小娘子气个半死,她爹是会算账,又不是会挣钱!不但不会挣钱,还不会讲价,她把家里那些家当挑挑拣拣,能带的都带上,自己还想跟人借口锅自己做饭——她爹忘了讲她的衣食。

在第一处驿站休息时,她去借锅,被杜大姐看到了,杜大姐告诉了花姐。花姐正吃着饭,看她在灶下忙,就

招呼她一起用饭。张仙姑热情,还说:“驿站这里都有配给我们的饭菜呢,不差你一张嘴。是不合口吗?”

东家大方,祁小娘子就更觉得自己的爹不靠谱了,她就算要占这个便宜也要把话说清楚:“家父没有讲管我的饭。”张仙姑道:“害!就多添一把米的事儿。”

祁小娘子去找她爹,发现祁泰已然坐好了,连她的那份饭菜,驿站都给他们送过去了。

这个爹能在东家混下去吗?祁小娘子十分忧愁。

只有曹昌和小吴好一点,曹昌还担心父母。

祝缨则在愁着一件事——钱。

她到了地方上是不好就手刮地皮的,手头至少得有一笔钱预备开销。日常生活不算,她是做县令去的,她还有上司呢,那会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她拜访田罴,一是因为认识,二是为了蹭钱。

熟人嘛,总会送一点盘费的。官场上也是这样的,一般有路过求见的,多少都会给一点。

现在倒好,进退两难,蹭钱蹭出个案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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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去见田罴的时候做好了遭到冷遇的准备,他俩没有多熟,年纪差得也大,她以前也没给田罴送过礼。如果田罴不见她,她也不觉得意外,不过,钱,总是能蹭到一点的。

起初,事情与她料的不差,田罴没有亲自来,派人送了一点钱。祝缨打算亲自去道个谢。在府衙外面,她看到一个脸生的官员往外走,看服色本地应该只有一个田罴才能穿成这样。她于是问了一句:“那是谁?”

旁边有人说是田罴。

祝缨当时不动声色,道:“原来如此。”她胆子也大,径自带着曹昌、小吴两个,上前向“田罴”道了谢。

“田罴”皱了皱眉,道:“哦,原来是你?区区钱帛,何足挂齿?你走得远,何必再跑这一趟?早些上路才是正经。”

祝缨听他是很地道的京城口音,看人,是个四十上下的模样,蓄着须,人也白净。也不像是做粗重活计的样子。说直白一点:不像土匪。

祝缨道:“有些商人随行,略住一住脚。且下官前日旧伤复发,有些不便,许要多住两天。既然要滞留几日,当然要来拜谢啦。”

“田罴”道:“那你应该好好养伤,养好了好赴任呐。”

“您说的是。”祝缨礼貌地与他道别,回到驿站就写了信派侯五送进京去。

然后就是焦灼的等待。

案是她报的,她至少得跟派来的人接个头。

她不知道朝廷会有什么反应!雷霆万钧是一种反应,傻子太多打草惊蛇也不是不可能。政事堂里没笨蛋,郑熹、裴清也不傻,但是具体做事的人不一定没有疏漏。她想安排祝大、张仙姑、花姐等人先行,或者往回走一段,又怕路上没人照应出意外。与自己一同等在这里,更怕出意外。

她往街上转了一下,想打听一下“田罴”的风评。听到有人说他收受贿赂,还有人说他的“夫人”嫉妒、贪财之类。祝缨又绕着这座衙门转了几圈,数一数府里有多少人。

随行的商队里已经有了些疑问,张仙姑和祝大也问她:“咱们怎么不走?你怎么好像要在这里住下来一样了?不是说要限期赴任的吗?”

祝缨一肚子的话对谁都不能说,只能说自己不舒服,想“稳一稳”。张仙姑道:“花儿姐啊,你给她看看。”

花姐一摸脉,疑惑地看向祝缨,祝缨对她使了个眼色。花姐道:“旧伤,不碍事,养一养就好。”张仙姑又张罗给祝缨进补。花姐则等到无人时再问祝缨:“有什么事么?”

祝缨摇头:“过一时你就知道了。”

“养伤”足养了七日,侯五随同苏匡、阴郎中到了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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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与阴郎中也是熟人了,两人见面却不及寒暄。阴郎中率先问道:“情况如何?”

祝缨先看他们的随从,大理寺带出来的都是青壮,足有二十人。苏匡问道:“这些人手够不够?”

祝缨道:“进来说。”

三人密议。

苏匡之前抓人都是直接到场,宣读,抓。审完结案。

阴郎中道:“还未验明正身,不知究竟是不是田罴呢。”

祝缨道:“‘田罴’是本地的主官,直接冲进衙里拿人是不行的。如果他是真的,不用二十个人,苏兄带俩狱卒就能办了他,横冲直撞是冒犯朝廷命官。如果他是假的,反咬一口说咱们是匪类冒充官员,调动了衙役把咱们等人都拿下了也不是不可能。”

阴郎中道:“他不束手就擒还想造反不成?”

祝缨道:“至少可以骗本地官吏与咱们缠斗把咱们拖住,让他能从容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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