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调解(2 / 2)

祝缨道:“那好,就这么定了!下个月圆的时候咱们还在这里会合。”她得回去安排点春耕的事儿,苏鸣鸾看起来还有事要同她讲,她也得安抚一下苏鸣鸾,再回去看看府衙里的其他事务等。他们双方也得回去跟自己的族人安排一下,这都需要时间。

刀兄道:“我不用月圆就能行。”他被祝缨说中了心事的,他确实担心山下官府扶植苏鸣鸾,很怕两家联手打他。这几年眼见一个女人当家反而将阿苏家治理得兴旺,他是眼馋的。阿苏家越过越兴旺,利

基人心中不能不嘀咕。

最近又听说阿苏家那个女人当了官,刀兄也有点眼热。嘴里骂了苏鸣鸾一万八千回的“叛徒”“没骨头”,心里却只遗憾“叛徒”竟不能是自己。他嘴上说得硬气,一试探,见祝缨没有针对他的意思,抓犯人的事也配合得紧。

今天如果碰不到苏鸣鸾,刀兄甚至想问一下祝缨,为什么要给苏鸣鸾官,是不是他们族人也能做。

他看了一眼仇文,又看一眼狼兄,心道:今天不行,过两天也要问的。我问不出,也要派人问。

祝缨起身道:“你还要回去跟女人好好说话呢!不好好说,会再挨打的。”

刀兄半截身子都发红了,忍不住摸了摸脖子:“谁谁谁……谁挨打的?”

顾同道:“快,老师要回去了!”可千万别当面揭人的短了啊!说点正事就行,正事上头说实话没关系的,男人私事,可不敢说他怕老婆啊!诶?老师怎么知道的?是仇文告诉她的吗?

仇文被他看得一个后仰,摇了摇头,他说这个干嘛?!

祝缨是自己看出来的,不过她不说怎么看出来的,只说结果,且说得略含糊一点,很能镇住一些人。

顾同等人七手八脚,还要跟刀兄解释:“老师酒劲儿上来了!我就说我代老师喝的,他老人家一喝酒就会说实话。”

刀兄大怒,对他发脾气:“什么实话?!谁挨打的?!”

苏鸣鸾抄着手:“不敢认,真不是个男人。”

双方因为这个又吵了一架,眼见天色不早了,这才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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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坐在马上,吐出一口酒气,对一旁的苏鸣鸾说:“管一个县也容易也不容易。只顾自己享受,就很容易,顶多人人讨厌,想反抗你。要是想顾着大家,就不容易,有时候自己还要受委屈。可是呢,这无限风光啊,人都敬你、畏你,凡事听你的,一言断人生死,是不是又很快乐?”

苏鸣鸾小心说:“我也还在摸索。”

祝缨道:“你已经做得很好啦。是,我是不会单扶植哪一个的。你与利基人也没那么差的,私下相处,也不是一见面就拔刀子的,是也不是?”

早就看出来了,真要那样还不得天天打?她在福禄县的时候,也只遇到过那一回。他们双方大部分时间里还是比较和平的。

苏鸣鸾道:“遇上了也会打。”

“嗯。有时候是因为生存,有的时候是因为贪婪。”

苏鸣鸾道:“是。”

“如果能够一起生存,而贪婪的时候不会那么残忍,就好啦。”祝缨慢慢地说。

“那很难。”

祝缨道:“也都存在到了现在。总有人捣乱你的日子也便过不好——你们各自的势力都太弱小。”她向来是这么个风格,今天就借酒装疯,给苏鸣鸾将话摆明。无论是联合还是怎么的,更富庶的山下他们很难去占领,也就只有在山里打转。想要发展,就得一个比较和平的环境。

苏鸣鸾叹息一声:“是。”

祝缨道:“你要想管更大的地方,得能管得着才行。就算是朝廷,也不能管得到每一个地方的一举一动。山里的路途更是不通畅,你还是先将自己手里有的管好。看,一只手,握成个拳头才能有力。你管不着的地方,我来管,我让它和平。”

苏鸣鸾与她一路走,一路聊天,晚上借宿到了一个村子里。这一夜,苏鸣鸾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祝缨的意思很明白,还要把利基族也纳入到朝廷的范围之内。苏鸣鸾不是独一份了,但是这个事实她无力改变,她得尽早找到应对之法,让自己能够在这个规划里占到尽大的利益。

第二天早上起来,祝缨又神色如常,没那么多话了。

祝缨看到了苏鸣鸾的礼物,夸赞了苏鸣鸾治理有方,也告诉她苏喆的一些学习情况。到了府衙的时候,两人已经交流完毕,呈现给府衙官员的,乃是一种极和平的相貌。

章炯等人见祝缨出去一趟,身后囚车里关着利基族给抓来的逃犯,身边马上是阿苏县的女县令,不由啧啧称奇。

苏鸣鸾到来,苏喆便可以放假陪伴母亲,她拿着自己学习的成果给苏鸣鸾看。苏鸣鸾也关心女儿的学习,一一翻看她的课业本子,又看到苏喆的一些记录。听到苏喆提出的怀疑:“真的没有狐仙哦?”

苏鸣鸾道:“你愿不愿意相信?”

“我愿意就会有吗?”

苏鸣鸾还是相信的,她说:“只是这一个是假的。”

她在府衙住了三天,期间又与祝缨进行了一次长谈。没有喝酒的祝缨说话多了点圆滑的味道,她告诉苏鸣鸾:“你看,南府这几个县之间怎么样,以后你与利基人也便怎么样。道理都一样的。土地人口有限,财富却是可以无限的。”

见苏鸣鸾还有疑惑,祝缨道:“我希望苏喆的眼中有天下,她不能只盯着一个利基族。哪怕是阿苏县,旁边还有索宁家,还有花帕,还有西卡、吉玛,不是吗?没有大格局就干不好小事情。”

苏鸣鸾道:“只是难。”

祝缨笑了:“那做不做?”

“现在还是想做的。我回去便准备交换的事情,义父是不是想废除活人祭祀?那样更难。”

祝缨道:“又不是废除祭祀,另定一套礼仪就是了,就像我们写的史诗。”这可太简单了,不说朝廷仪轨,就是她自己,定一套新的跳大神的祭礼也是容易的。不就是将人赶到一起,相信某一种事么?这个只要有个仪式,只要人足够多,气氛到了,就什么都不是问题。

而神是一个很玄乎的存在,想信就有,人总能为神的行为找到解释的词语。

苏鸣鸾眼前一亮:“义父,我还有事请教。”

总抓人放血,真的很麻烦,她现在需要更多的青壮年的劳动力,而不是损耗他们做祭品。如今不是荒年,还养得活这些人,山下的生活令她向往,多留些青壮总是好的。荒年想消耗的时候,有的是办法!

她临时决定延期,再多住几天,自己将祭祀更改,改一稿便拿去与祝缨讨论一下。

祝缨也很乐于让她将阿苏家的一些旧习改变,只要有空,也与她讨论。

期间,唐师傅又管小吴要钱,小吴又跑到她面前诉苦,她再给唐师傅拨钱。这笔钱不能省,她今年的春耕规划里,已规划了一部分的甘蔗田。如果到甘蔗收获的时候唐师傅还没有更好的制糖霜的法子的话,这批甘蔗的利润就会很低。

祝缨又给福禄县那里下了令,订制了一些薄皮棺材。

等苏鸣鸾定好祭礼,并且做好了循序渐进改变礼仪过程的计划时,春耕也开始了。苏鸣鸾向祝缨告辞,告别了女儿,她也要回山上准备春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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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这里,也将春耕的任务向各县发布,安排好甘蔗的种植。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点了上次的人马,再次赶到约定的地点。

她到的时候离十五还差两天,她也不着急,就在临近的村子里转一下,看看春耕的情况。思城、福禄县有她遗留的办法,春耕的时候有官府做保租借耕牛的事,南平、河平则无此事,还是有牛的人家自己安排。

不过祝缨以府衙的名义,将新农具出租的事情倒是办起来了,哪怕在这“边境”之地,亦有人租到了新农具。祝缨特意问了他们租金的情况,又询问了去年收成等,再问闲置土地等事。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阿苏家、利基人也都来了。阿苏家来的不是上次那个蓝衣镶边的年轻人,他躲了,这回来的是祝缨的另一个学生,叫苏灯的。利基人是刀兄带着狼兄来的,看到狼兄,祝缨道:“是你吗?”

狼兄与刀兄也是同族,血缘比较远的族兄弟。狼兄本人由于有爹,对献爹当祭品并不感兴趣,也愿意为刀兄跑这趟腿。不为别的,狼兄的爹也算有点身份,祭品身份越高,越有诚意。看到仇文家的下场父子俩才山下的。如果能够取消这一条,那可真是太好了。

祝缨先是与他、苏灯一起往阿苏县去,狼兄会南平话,顾同就陪着他聊天。顾同深知老师之意,对狼兄就说了阿苏县的好处,洞主做知县,正六品,可以上书朝廷,跟山下最大的县令一样大!对了,山下的县令分好几种呢。

顾同又对狼兄讲了好些与阿苏家的事儿,什么还是以前的头人管、官员也是头人自己选,只要报给朝廷批准就行,这些官员也有品级的!朝廷给发官衣和官印,俸禄你们自己想办法,可是朝廷不管你们收重税啊,每年意思意思交点儿就行了。还有律法也是可以商量的。

对了,还有榷场,苏鸣鸾没当县令的时候就有榷场了,那会儿只能交换点儿山货之类的。现在盐铁都能有少量的交易,粮食也可有一定的交易……

要是考顾同,他可能说不出那么多,一想到这些都是他老师办的,他就有说不完的话了。走过一处,看到什么他都能讲得出来。亏得狼兄有耐性,也能听得进去,虽知道他是吹牛,看看府城的新貌,倒也承认有几分真实。

顾同这儿没吹完全篇,他们已从南平县到了思城县。思城县百姓听到祝缨来,春耕之中犹有人站到田头看她。从思城县到福禄县又是另一番的景象,福禄县的乡绅们也非常的想念祝缨,恨不能将孩子送到她的手上。

祝缨三两句便套了出来:“让他们考就是了。”

乡绅们便说:“大人能保送的哩,咱们县只有两个名额,是不是太少了点啊?”

他们说的这是府学,以往一个没有的时候也就不想了,过过嘴瘾,混个学生身份好说嘴。现在是真的能送上去,虽不说一定能做官,眼见得越来越有希望,谁不争?

祝缨但笑不语。不但府学,就算是保送到了国子监,能做官的机会也不是特别的大。取士是吏部的事儿,其中又有举荐、荫职等等,国子监的学生因为“学生”这个身份直接做官的,比较少,且每次也都是要选拔的。如果要争这个“配额”,那是相当难的。

她都含糊过了,只说:“好好读书才是正经。”

乡绅们点头答应着:“哎

哎。”心里小算盘打得飞快。

祝缨在福禄县城稍做停留,取了之前订的棺材,说是棺材,其实就是一些大木匣子。

直入阿苏县,在苏灯的引导下到了一处山谷。祝缨先命人设了个祭桌,拿点香烛果品摆一摆,又拿燃烧一些草药以驱瘴气。这一套做完,才说:“开始吧。”

她命人拿出一些布袋子来,看狼兄那里也有人拿出布袋。祝缨道:“你们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

又命人拿出笔墨来,预备在袋子上写字。

狼兄摇头:“也分不太清谁是谁了。”

祝缨笑道:“起码能分辨出男女。小江。”

多好的实践机会啊!怎么能不把仵作给带来呢?她将府衙的男仵作留给章炯,自己带了小江过来。

小江看着满坑的尸骨:“大人?”

祝缨笑眯眯地:“来吧,在府城你可没什么机会见男尸。”

由于年代久远,这里的尸骨层层累积,业已分不清了。有些还没有腐败干净的,能凭尸身的佩饰勉强分辨,日子久的就不行,骨头都不全了,有些骨头也配烂了的。且这边杀人,也并不都是利基家的。狼兄就拣够自己还记得的数目,装够袋子就算完成了。祝缨让他们一袋一袋地放到棺材里,一口棺材能装好几个袋子。装了的棺材都交给狼兄,狼兄也不推辞,带人将棺材抬到路上,慢慢搬运。

祝缨看着剩下的骨头,对小江道:“你接着拼。我装尸袋都留给你。”

小江道:“大人真要去那没去过的地方?安全么?”

胡师姐低声道:“还有我呢。”

“该请梅校尉派人护送的。”小江说。

祝缨道:“他不骂我就不错啦,放心,没谱的事儿我也不会做。”

“又没个人质,怎么敢的。”小江低声抱怨。

祝缨道:“他们全族的人都是人质。”

她将小江等人托付给了阿苏夫人,又带苏灯等人与狼兄往利基族的寨子里去。沿途用心记下了路径、山川等,又估算着距离。

这一段直接线路并不很长,如果在山下,不过两天,然而他们却走了足有五天!

祝缨手上的那个粗糙地舆图可谓坑货——这鬼东西没个标高的。绕山而过跟直线通过,路程能多出两倍来。她只好都记在心里,预备回去之后再修正舆图。

心道:要机会,我一定要再深入山中自己走一趟、多摸摸底,只这些路还不够。

山中常生出岚烟来,狼兄道:“再往西一点儿,也有不太高的山,那儿人也多一些。”

祝缨点头。

如此数日,利基族的寨子到了。祝缨问狼兄:“奇霞分几家,利基也分的吧?你们这是哪一家?”

“塔郎。宝刀就是塔郎的洞主。”狼兄说。

他们一同看向寨前,那里有一条大路,正通向塔郎家的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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