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正盘算着风车的发电能不能支撑缆车一路开到山脚时, 身旁的人又动了。
她小松鼠般毛茸茸的脑袋又蹭了上来,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弯弯的眉眼笑得降谷零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降谷先生。”她这么叫他。
降谷零已经大致摸清楚了, 她叫他“零”的时候,除了神智不清,就是多半打算对他使坏。
而她叫他“降谷先生”的时候……就是已经想好怎么对他使坏了。
“干什么?”他硬邦邦地别过脸, 指尖动了动,还是没能将肩膀上的脑袋推下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再被她语出惊言地戏弄的准备,但还是被她下一句话吓得差点从缆车上摔下去。
——“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降谷零得承认,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脑中罕见地空白了一瞬。
随即而起的便是一股莫名的恼怒。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将她的脑袋推了下去, 语气有些冲地道:“我不是你的零。”
——这算什么?演都不演一下,已经把他当替身当得这么光明正大了吗?
古川久弥沙却“啪”地一下握住了他推着她的手,紧紧抓住了, 不让他抽回。
“我知道呀。”她的语调很轻松。
降谷零僵了一下。
“他不会像你这样害羞,生气起来也没你这么可爱,也不会像你把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只会不动声色地使坏。”
降谷零酸溜溜地接了一句:“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吗?”
古川久弥沙被他说得一愣:……是哦,好像在自己的形容里,29岁的降谷零和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相像?
她将一闪即逝的念头压下,继续开口道:“而且最主要的是, 他不是我男朋友。”
降谷零一怔, 随即意识到,对方大概在正式成为她男朋友前, 就已经去世了。
他语调中酸味更重, “所以你来找我弥补遗憾?”
古川久弥沙笑了起来:“事实上, 如果我还把你当做他的话,只会离你远远的——就像之前两年那样。”
降谷零不说话了,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她已经刻意远离了他两年时间。
她重新凑了上来,这回不止脑袋,连手臂都环住了他的腰侧。
缆车上的空间狭小|逼仄,降谷零避无可避,被她圈在角落里,看着她的笑颜一时有些失神。
降谷零一直觉得她那些毛茸茸的小动作,有点像是从冬眠的洞中醒来后,钻出树洞出去觅食的松鼠。
但看着现在眼前这张清澈又带着几丝|诱|色的笑容,恍然意识到,那不是什么松鼠。
那是一只蛰伏着的狐狸。
现在这只小狐狸探出了脑袋,朝他露出了如花笑靥,“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降谷先生。”
她叫的是“降谷先生”,不是“零”。
他强迫着自己从她的脸上挪开视线,“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古川久弥沙更加凑近他,整个人都贴了上去:“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我明明很认真。”
“而且……”她贴近了他的脸颊,“你不喜欢我吗?降谷先生。”
她的双唇离他的颊侧只剩下几毫米的距离,他能感受到她的吐息拂过脸颊的暖意,那酥麻又微弱的痒意,像是那只小狐狸伸出爪子,一下一下挠着他暴露在她手中的心跳。
降谷零目光飘挪了几下,就是不肯看她,“……不喜欢。”
她笑得更开心了,明媚中带着些狡诈的意味全数尽显:“那你推开我呀。”
降谷零僵着不肯动,古川久弥沙伸手握住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肩上,
循循善诱道:“像这样,手上用力,推开我。”
他的手已经推在了她的肩膀,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把她推开。
但他的指尖几度收紧松开,却终究下不去手。
他沦陷在古川久弥沙刻意给他布置的选项中,推开她,或是接受她,寻不到第三种可能。
即便荒废摆烂了两年,古川久弥沙仍旧是个出色的情场猎者。
29岁的降谷零都偶尔会在她面前折戟沉沙,24岁的降谷零怎么是她的对手?
24岁的降谷零收紧了握在她肩上的手,没有推开,只是沉了眉眼,突然开了口。
“那你回答我两个问题,不许说谎。”
古川久弥沙挑挑眉:哎呀哎呀,纯情款的降谷零也知道后发制人地反问了?
她笑了笑:“好,我答应你。”
降谷零第一个问题问得很快,似乎早就想好了说辞:“你喜欢我吗?”
古川久弥沙回答得毫无犹豫:“喜欢呀。”
……她说喜欢。
她几乎脱口而出地,回答他喜欢。
古川久弥沙眨眨眼:“降谷先生,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什么?”
“你年轻又帅气、还温柔细心、绅士又礼貌,虽然偶尔呆了点,却也别有两分可爱,更重要的是你还愿意豁出性命来救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对这样的你动心?”
她回答得一本正经,似乎在拿平日里学术研究的态度在论证“她喜欢他”这一论点。
降谷零脸色柔和了一点,启唇问了第二个问题,“我之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国外执行任务,我们可能会有很多年无法相见……你愿意等我吗?”
古川久弥沙愣了一下——她还以为降谷零的第二个问题会是类似于“那我和你的零你更喜欢哪个”这样的问题。
结果居然是这样的问题吗?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反问道:“我就不问你涉及机密的任务内容了,你……要去几年?”
降谷零摇头,很诚实地答道:“不知道,归期不定。”
“唔,这样啊……”
古川久弥沙又笑了起来,她抱得他更紧,整个人都靠入了他的怀中。
这一次降谷零愣了一下,没有再伸手推开她,甚至轻轻搭上了她的后背。
就在他以为她都已经主动抱上来了,答案一定是“愿意”的时候,就见她闷在自己的怀中,突然笑嘻嘻地答了一句:“我答应了你说实话,那我的实话就是——不愿意。”
降谷零:……
本来都柔和下来的脸色瞬间僵住,莫名有了一种怪异的狰狞感,他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用力推开了她,语调生硬地开了口。
“……那你走开。”
古川久弥沙看着面前一点就炸的降谷零,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不依不挠地凑上来想抱他,却被他推拒着无法靠近,她开口间刻意染上了两分委屈:“我冷。”
降谷零推拒的手一僵,“……找你的零去。”
手上却不再用劲了,古川久弥沙顺利地再度钻入他的怀中。
她暗笑他的口是心非,然后耐心地和他解释道,“降谷先生,我没有办法向你保证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就算我现在说我‘愿意’,我也没法保证一年后、两年后、五年后的我不会改变主意。”
她的手摸索到了他的手掌——他把自己的手套给了她,手指暴露在风雪中,冻得有些泛红。
她把降谷零的手插入自己的口袋,与自己的手紧握在一起。
“我如果现在答应了你‘愿意’,才是真的不负责任。未来的事,只能让未来的我们来回答
。”
降谷零这次却头脑很清醒,没有被她带偏,他“哼”了一声:“可你连现在都不愿意,更不用说以后。”
她抬头,看着他笑了笑,“珍惜当下、顺其自然不好吗?”
“……怎么顺其自然?”
“我们可以做一对普通的情侣,直到你离开,”她拨弄着他冰凉的手指,慢悠悠道,“在你离开期间,我们可以保留彼此重新择偶的权利——毕竟相隔异地又情况特殊,谁也没有权利要求对方为自己守身如玉,对不对?”
降谷零不说话,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等你任务归来,如果彼此还有缘分的话,我们可以继续这段感情。”
她没有说完后半句“如果”,但他们都懂接下来的意思。
“比起虚无缥缈的誓言,我更喜欢将一切交给时间。”古川久弥沙晃了晃他的手,“你觉得呢?降谷先生。”
降谷零找不到反驳她的话,却不妨碍他又想到了其他的事:“你对你的‘零’,也这么大方?”
“不需要为彼此守身如玉”这种话……她居然就这么一点都不吃醋地、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古川久弥沙笑了笑,“如果当年我们有机会成为情侣的话,我或许不会。”
降谷零哼笑一声,“现在我们也是情侣。”
古川久弥沙“嚯”地坐直起来,看着他笑道:“你同意啦?”
降谷零:……
他意识到上了她的套,别开脸道:“……我没有。”
古川久弥沙伸手抚过他的双颊,将他的头掰了回来,“不,你有。”
“我没有。”
“你就是有!”
“我没……唔……”降谷零一转头便被她偷袭到,但她只是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便退开了,他别开脸,颊上晕开了一抹可疑的绯色,口中轻斥道,“你干什么!”
古川久弥沙笑得很无辜:“履行女朋友的专属权利,你要是介意的话,你也亲回来啊。”
降谷零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古川久弥沙笑得很开心,重新钻入了他的怀中,抱紧了他。
降谷零这次没有再推拒,敞开怀抱拥住了她,臂膀收得很紧。
风雪越来越大,缆车被吹得东倒西歪,白茫茫一片的高空中,似乎只剩下彼此怀抱是唯一的暖意。
就这样静静相拥了半晌,降谷零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追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我什么?”
古川久弥沙在他的怀中靠得有些迷糊了,“唔”了一声,困意朦胧地给了他一个答案:“我馋你身子。”
“……你走开。”
“我不。”
“你走开!”
“不要嘛……困死了,让我睡会儿,男朋友不就是拿来睡的吗?”
“……起来!”
半天没再听到动静,低头一看,怀中的人已经秒睡了。
降谷零看着她安详的睡颜,后槽牙磨了又磨,终究还是没有推开她,将她的脑袋往怀里又拢了拢,遮住了漫天的风雪。
——被吃得死死的呢,降谷先生。
于是又过了十分钟后,正在旅馆中焦急等待的人突然就见已经消停了的薯条振翅飞了起来,再度往门口冲去。
“诶诶诶,别跑!”松田阵平再度把它捞了回来,但这次它没有再啄他,而是乖乖呆在了他掌心,梗着脖子看向了门口。
“哗啦”一声,旅馆的大门被从外面打开,降谷零抱着怀中熟睡的古川久弥沙走了进来。
“嘎嘎嘎!”薯条率先挣开松田阵平的手飞了过去。
它绕着降谷零怀中的古川久弥沙飞了两圈,见她似乎没什么事后
,放下心来,重新飞回桌子上。
迎上来的众人在降谷零的示意下放轻了声音,以免吵着怀中熟睡的人。
“你们没事吧?”诸伏景光率先开口。
降谷零摇了摇头:“没事。”
伊达航的声音虽然放轻了,但依旧中气十足,“我们已经把那个疑似凶手的人控制起来了,警察在赶来的路上,但是大雪封山,大概要过两天才能到,还有搜救队……”他瞥了一眼面前两个完好无损的人,“……我去打电话让他们不用来了。”
如果没估量错的话,搜救队现在大概还在半山腰,这两人就已经自己好手好脚地回来了。
降谷零向他们点点头:“我先把她送回房间。”
说着便抱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薯条愣了一下,跟着飞了进去,降谷零瞥了它一眼,也没有赶走,便合上了门。
短暂地沉默后,松田阵平突然反应了过来,大惊小怪地开了口:“他他他……他这是抱着古川进自己房间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萩原研二,就见他摇着头离开了。
松田阵平转向诸伏景光:“你不是说他……他他现在不会谈恋爱吗?”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回房了。
客厅里只留下了松田阵平和伊达航那对小情侣,松田阵平摸摸脑袋,似乎想和他们说什么,但看了看两人相连的双手,还是住了口,灰溜溜回了房间。
……算了,他一个单身狗,关心什么情侣之间的问题。
房间里,降谷零将古川久弥沙放到了床上,解开了她的外衣给她盖好被子,然后看了看跳到床头的薯条,轻声安抚了两句。
“别担心,她没事,就是睡着了。”
薯条想了想,伸出翅膀点了点自己的后脑。
降谷零愣了一下,随即将古川久弥沙翻了过来,这才注意到她的后脑结了一块血痂。
刚刚他们一直身处黑暗中,且他没怎么注意过她的后背,那块血渍又已经凝结成块,黑乎乎地一团结在她的黑发间,他才一直没注意。
他稍微试了一下那处伤口,并不深,只是破皮,拿寻常的东西包扎一下就行。
他走出房间,问前台要来了医药箱,拿着回了房,顺便拿了一把剪刀。
“嘎?”薯条看着他手上的剪刀和推子,歪了歪头。
降谷零将医药箱放到床边,拿着剪刀开始剪古川久弥沙的头发。
薯条:???
等等……他这么剪会把宿主剪秃了的吧??
降谷零边剪边解释道:“伤在后脑,不把头发剃干净,没法好好治疗伤口。”
薯条:……其实它可以治疗来着。
它开始怀疑把古川久弥沙的伤口告诉他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等到终于把古川久弥沙那一块的头发剪短、剃完,拿着酒精棉擦拭完伤口的时候,薯条已经捂住了眼睛,不忍直视古川久弥沙那一块斑秃了。
薯条:……降谷零一定会被醒来后的宿主暴打的。
怀着这样激动(?)又忐忑的心情,薯条在降谷零房间的窗台上睡睡醒醒,一直等到了天亮,一夜无梦的古川久弥沙终于醒了。
她打了个哈欠想坐起来,却意识到自己浑身发软,似乎还有些低烧。
薯条扇着翅膀飞到她身边:“你在雪地里冻了几个小时,后脑勺还受了伤没好好处理,现在开始发低烧了,要我帮你退烧吗?”
古川久弥沙揉了揉眼睛,刚想点头,就看到了房间内沙发上靠着的降谷零。
他靠坐在沙发上,盖着一条毯子,用一种打坐般的姿势在闭目养神。
清晨的阳光洒上他的金发,将眉目间的
线条映衬得更加柔和。
她心中一顿,摇了摇头:“不用。”
薯条便不说话了,但降谷零听到了她的话,睁开了眼,似乎一夜没睡,“什么不用?”
说着他瞥了一眼床头的海鸥,如果他没听错,刚刚这只鸟飞到她床边“嘎嘎嘎”地叫了几声,然后她就回了一句“不用”——所以她真的能和这只海鸥对话?
……和动物对话这种事仿佛很离谱,但出现在古川久弥沙身上,似乎又合理了起来。
古川久弥沙摇摇头,“没什么,说梦话呢,你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她本想说“睡”了一夜,但他的状况怎么看也不像是睡着了。
降谷零没有说话,只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把她动乱的被子又给她盖好。
古川久弥沙看着他:“你可以上床睡的。”
反正旅馆的都是双人床,多他一个也不挤。
“不要。”
古川久弥沙暗笑:“为什么?”
降谷零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怕你馋我身子。”
古川久弥沙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呛到,干咳了几声。
降谷零在桌上的保温瓶里接了点水,递给了她。
古川久弥沙转转眼睛,“喂我。”
降谷零莫名地还在和她置着气,冷着脸不听她,将杯子往床头一放,坐回了沙发上。
“你是木头吗?”古川久弥沙嘟哝了一句,只能自己直起身去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