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只想你");
那一年的谢辰青没有暑假,
林昭在七月中旬坐上回老家的火车，在暑假实习和回家陪奶奶之间，毫不犹豫选择陪奶奶。
她无限压缩在校时间,
在有限时间里做尽可能多的事情，不过是为了换一个心无旁骛陪伴家人的暑假。
于她而言,
奶奶永远在第一顺位。
林昭每天陪着奶奶聊天、做饭，晚饭后听着阵阵蝉鸣一起遛弯儿、跳广场舞,
又或者小孩子一般,
指着小推车和烧烤摊：
“奶奶我要吃一串炸香肠！”
“奶奶,
鸡排也想吃！”
“奶奶，我们买芒果小圆子吧，回家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吃！”
蒋念慈最喜欢看她笑、喜欢听她提要求,
这会让她觉得自己虽然年纪大了,
但是是被需要着的。
在小吃摊前踮着脚探头探脑的林昭,
总让她想起她小时候。
小兔牙,
羊角辫儿,
给点儿好吃的就笑弯了眼睛。
她一天一天长大，她一天一天变老,
总觉得,
怎么看也看不够。
晚上，林昭经常会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小被子去奶奶房间，粘着奶奶睡一张床。
荆市的夏天不算太热，凉席和风扇都带着小时候的味道,
让她忍不住感叹：“奶奶，我好想在你身边当个小废物……”
蒋念慈笑：“好啊，我和小谢一起养着我们昭昭。”
想起自己喜欢的人,
林昭在柔软月光里笑出小兔牙。
她在家睡得早，经常是早上睁眼才看见谢辰青昨天晚上发来的消息。
迷迷瞪瞪坐起来，闭着眼睛伸个懒腰，顺手给他回一个“早上好”，就一整天都是开心的。
在家的日子无忧无虑，两个月的暑假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她总说自己长大了，可还是不可避免、在前往学校的火车上偷偷抹眼泪。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得飞快。
她又拿了国奖，她又接到他的电话，她的头发长长之后又剪短。
她终于再次见到他，在时隔三个月、四个月又或者更久的时候。
在应对期末考试的时候，在实习被抓壮丁跑灾害现场的时候，在披星戴月一个人走在回学校路上的时候，想到他就充满勇气。
他们又一起，迎接了新的一年，在烟花升上夜空、身边情侣拥抱接吻的时刻，他也只是笑着伸手揉了她的头发，看她的眼神清澈如水，温柔又干净。
大三那年暑假，林昭坐上前往父亲部队驻地的火车，下火车后转公交车，目的地是烈士陵园。
刚下过一场雨，远山含黛，翠色绵延，怀里的花染了湿意，石板路的缝隙都是青苔。
岁岁年年，她的父亲永远都是四十四岁。
再下去二十多年，都要比自己还小了……
这个冷不丁冒出来的想法让她心酸，林昭用袖口把黑白照片擦干净，在墓碑旁边坐了下来。
“爸，”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让她心里委屈决堤，林昭深吸口气，“不知不觉，您和妈妈，都离开这么久了……”
“我比您走的那年，长高了二点七厘米，头发也长长了，那会我高一，现在开学大四……”
“我拿了很多奖学金，兼职也攒了很多钱，给奶奶买了很多好吃的，我厉害着呢，你没想到吧？”
她像个终于可以向父母邀功的小朋友，嘟嘟囔囔说了好多好多。
回应她的，只有滴答落下来的雨，和轻柔拂过脸颊的风。
墓碑照片上的人，目光慈祥而深重，静静看她。
“那个毒枭，现在还是没有抓到，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等他被绳之以法，那条新闻我会亲自写……”林昭垂着的眼睫湿润，“爸……”
“我就只有奶奶了……您好好保佑奶奶身体健康好不好？”
“还没跟您说过，我有一个喜欢的男孩子，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他在军校，以后肯定要面对很多危险，麻烦您连他一起保佑……”
林昭语气轻快，好像对面的不是墓碑而是她的父亲，怕他担心一般，她极力忍着哭对着他笑。
可是鼻尖儿发红，眼圈儿也是。
返程火车，在上午十点，林昭站起身。
强忍的眼泪，在她说“爸，再见”的那一刻，终于顺着脸颊滑落。
大四开学，新生报道，学生家长簇拥。
传媒大学迎来一年之内最热闹的时间。
在这其中，还有穿着正装、妆容精致的学姐，虽然脚上踩着运动鞋，但是包里肯定还有一双黑色高跟。
有人准备出国，有人准备毕业回家，考研的每天扎根图书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起码十二个小时见不到人影。
林昭宿舍四个人，两个保研，两个准备找工作，她无疑是找工作的其中之一。
意向中的两家单位，直到十一月份才发布校招公告，姗姗来迟。
林昭打开报名系统，郑重其事上传证件照。
照片里的人长发梳成马尾，带有婴儿肥的脸上稚气未消、让她看起来总是显得比同龄人小，然而目光温柔坚定。
招聘的战线拉得很长，笔试遥遥无期，林昭不想坐以待毙，这期间应聘了其他几家报社、电视台，权当积累经验。
接到笔试通知，已经是十二月份，而笔试安排在周六、平安夜那天。
林昭起了个大早，或者说，她整晚都没睡好。
父亲牺牲那年，她立志要当一名记者，让这个世界看看中国军人。
比起紧张忐忑，激动好像更多一些——这样的激动，源于自信。自信职业生涯将在她写下考号和名字的时候翻开崭新一页，今后的人生将大有不同。
每一本啃过的专业书不会白费，每一个实习赶稿的深夜不会付诸东流，都会在考试铃响的那一刻，变成她一往无前的底气。
林昭洗漱，凉水让人清醒万分，没时间去食堂，就简单吃了个面包。
笔试必备的英汉、汉英词典厚厚两大本，放进帆布包，却压不弯少女挺直的肩背。
外面天寒地冻，她穿一件黑色及膝羽绒服，系着那条谢辰青的围巾。
就当是，他陪着她了。
出门前，温宁迷迷瞪瞪从上铺坐起身，攥着拳头举过头顶：“昭昭加油哦！我今天就在宿舍里为你诵经祈福了……”
说完，又一头栽倒在棉被里，不知道是梦话还是怎样，成功把她逗笑。
笔试在a社总部举行，三个小时的考试时间。
几百个年轻面孔，坐得满满当当。
林昭有丰富的实习经验，短报道信手拈来，落笔的每个字都认真，没有半分轻视；大作文写得顺手，英翻中、中译英更不算难事，英文和汉字写得一样漂亮。
笔试试题写完，距离交卷不剩几分钟。
林昭心里有底，知道这一步迈得很稳，没有任何问题。
笔盖扣上，大脑还没从考试的高度几种状态解放出来。
窗外雪落满地，眼前蓦地浮现四年前的高考。
谢辰青提前交卷，到校门口接她一起回家。
交卷，收拾考试用品，背上她那两部厚厚的词典离开考场。
林昭走出大楼，仰头看去，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平安夜的初雪充满浪漫意味。
此时不过中午十二点，到晚上，这个世界将银装素裹。
天气原因，考场之外接考生的人格外多。
坐她旁边穿粉色羽绒服的小姑娘，从她身边跑过去，闷着头扎进男朋友怀里。
他的外套给她披上，他手里的热饮料递给她暖手。
羽绒服的帽子宽大暖和，林昭捞起来扣到脑袋上，几乎要盖住一双眼睛。
平安夜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不同。
初雪，别的小姑娘有多欣喜，她就有多失落。
下雪天，让她想念他的情绪无限发酵变得更重，心脏沉甸甸，每一寸都在叫嚣着谢辰青。
如果……能跟他一起看今年的第一场雪多好。
都不用他陪她过平安夜，也不用他买苹果，就给她见一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