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护士十几分钟前通知我,说他儿子来了,我都不知道谢明宽居然有你这么大的儿子!”女人神情怒不可遏,“我跟他结婚也快两年了,他一直骗我说他跟他前妻没有孩子,我居然信了他的鬼话!”
谢子昕:“你想怎么样?”
“这两年他可从我这里拿了不少钱,说是给生意周转的,我本来以为,他骗我说没孩子,是因为他都把钱偷偷给你当作抚养费了。”女人道,“既然他一分钱都没给过你,那他从我这里拿走的钱,只怕也是吃喝嫖赌去了!”
几句话下来,谢子昕便明白了,谢明宽对他做的事,他现任的妻子一无所知。
女人坐下来,揉了揉额角,怒意渐渐平复了些许,她看着平静的谢子昕,冷笑一声:“看来他从前对你也不好,不然你不会这么平静,一点都不像一个快死了爸的人。真是自作自受,四十多岁的人了,出了事,老婆和儿子都不想救。”
谢子昕定定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他在外面好像又有人了,也不知道背着我养了几个,反正我上半年就在打算和他离婚了。”女人道,“他现在出了这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真救回来了,估计人也废了,到时候离婚还是个麻烦事,啧。”
家属区的白炽灯下,女人的神情只有懊恼和决绝。
“既然这样,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女人对谢子昕道,“如果他没挺过来,遗产可能还有你一份。”
女人说完,继续打电话。
看着那个没有流露出一丝伤痛的女人,肖羿心中却无比痛快。
谢子昕的爸爸,这么多年过去,把至亲之人一个一个逼得远去,到头来报应来了,居然没留下一个愿意在这种时候救他的人,现任的妻子都还在忙着离婚。
三人从早晨起,一直在医院待到下午,中途肖羿出去为谢子昕打包了午饭。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才有护士急急忙忙来通知,说伤者醒了,但情绪很激动,医生们都很着急。
谢明宽似乎是无法接受自己没了双腿,不顾有伤,在病房里尖叫乱动,手术刀口都崩开了,又昏过去一次,醒来后全身都被医生固定住了。
护士让家属们好好劝劝伤者,让伤者心情平复下来,现在伤者未完全脱离危险,太过激动对身体恢复没好处。
谢明宽的妻子听后,摆摆手:“知道了,一会儿就去。”
护士离开后,女人望着谢子昕,问:“你要去看看你爸么?”
谢子昕沉默一阵,点了点头。
肖羿本想陪着谢子昕一起进去,但谢子昕轻轻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随后,谢子昕穿上护士给的无菌探视服,进了重症监护室。
谢明宽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管子,手臂和腰都被固定住,下半身裹满了纱布,两支膝盖下空空荡荡。他大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谢子昕,只因为戴着呼吸机而无法说话。
谢明宽四肢都抖动起来,像一条濒死的虫。
真正见到谢明宽那一刻,谢子昕想明白了一切。
在谢子昕眼里,从小到大,谢明宽一直是一个魔鬼。
但是,此时此刻,他躺在病床上,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和痛苦,每一秒都生不如死。他不是什么支配着谢子昕的魔鬼,他只是一个同样也会感到痛苦的普通人。
既然他能感到痛苦,那么谢子昕和他的妈妈从前所经历的那些痛苦,他怎么就能那么残忍地加诸于他们,又视而不见呢?
终于,谢子昕将眼前这个人和长久笼罩在他心头的那个魔鬼般的影子抽离了,魔鬼也消失不见了。
谢子昕静静地站在病床边,都说烧伤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之一,而因为液化气爆炸而去世的妈妈,她承受的痛苦,他连想都不敢想。
事到如今,谢子昕和谢明宽之间,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说,不管谢明宽这回能不能挺过来,谢子昕都再也不会害怕他了。
在浓郁的药水味、血腥味和烧伤的伤口特有的气味中,谢明宽双眼遍布血丝,呼吸面罩不停地蒙上白雾。
“妈妈那时比你更痛苦。”
谢子昕的声音很轻,平静又缓慢,像是想让每一个字,都刻在谢明宽脑海里。他盯着谢明宽绝望惊惧的双眼,说出了他想说的最后一句话。
谢子昕:“去和妈妈道歉吧。”
说完,谢子昕转身走出了病房,不顾谢明宽在他身后的病床上,徒劳无功地颤抖不停。
谢明宽的妻子等在外面,看到谢子昕这么快就出来了,她面露惊讶,但她并未多问,只是自己换了无菌服,也进去探视了。
谢子昕回到家属区,看见肖羿在等着他。
那一刻,谢子昕的眼眶陡然红了。
他忽然很想、很想就这样坠入肖羿温暖的怀抱中,再也不从这个梦里醒来了。他第一次主动朝着肖羿走过去,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渐渐地,一整夜没有好好休息的谢子昕靠着肖羿睡着了,肖羿搂着他坐在椅子上,向护士借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
谢子昕睡着后十分钟,谢明宽的妻子也回来了。
三人在家属区静静待了一个小时,重症监护室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医生一股脑跑进去,又把谢明宽推进了手术室。
二十分钟后,手术室门被推开,医生遗憾地告诉他们,伤者肝脏突发大出血,尽力抢救无效,宣告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