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仪拜寿也是金漆木雕的常见题材,人物众多浩荡,庆祝贺喜,毕竟这本身也就多用于庆寿图。
郭子仪为中唐名将,位极人臣,子女众多,有七子八女,可说是家大业大,被称“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声誉,同时得享高寿。
以至于成为了在民间广为流传故事,也跟着多在一些雕刻中出现,寓意贺喜和长寿。
整副画面一共算起人物不下二三十。
雕刻难度无疑更高且成倍增长,裴椋轻轻吐出一口气才擦了擦刀,声音平静,“开始了。”
这句响在头顶,好像只是一句简单的通知声,却叫陈燕精神跟着一振,她按着手腕呼吸有些紧促,眼睫眨了眨,一动不动的屏息看着眼前屏幕。
刀尖陷入木料里,剔除多余木料逐渐出来大致框架和层次。
最顶端的大殿香烟缭绕,鼓乐齐鸣,张灯结彩,可以看出整个喜贺祝寿的氛围。
前来者二三十人,各个面貌神态不一,大堂之上的郭子仪夫妇两者居中端坐,左右两侧前来祝寿的官员及儿女们,谈笑风生。
还有路途中已然前来的堂下的女儿女婿。
通雕再加上穿透镂空、多层次的透雕,把曲折复杂的故事情节集中在一个画面上。
裴椋刀尖一错,把旁边的围栏转刀出来,突出的一块木料边缘被掏空两边,但又不至于只能够依靠着旁边支撑,恰到好处的凸显出立体感和极强的表现力。
人物众多。
男女老少神态不一,或高或低,或正或侧,互为呼应,全然靠动作来体现其神情变化。
短短半幅场景就已经急剧增加到十几人,紧凑在一起视觉效果却又不会显得压迫,只有拥挤的热闹感,张公子抓着瓶子险些没控制住“我靠”出一声,“这是人刻的玩意吗?”
刚刚打开直播间的蓝鸟也彻底震惊,她舔了舔嘴唇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开小号来看直播的,直接转发开始召唤起死对头和骂她狗比的水友。
“卧槽!大佬直播金漆神龛,赶紧看,不看巨亏!”
底下弹幕默默提醒她:【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开小号逃直播间?】
蓝鸟:“……”
裴椋直播间的弹幕更是大感震撼。
【我靠!我说大佬的功力再创新高没有质疑吧?话说我一开始还在想大佬雕刻个啥不好偏偏要雕刻郭子仪贺寿,现在……呵呵,我彻底懂了。】
【质疑大佬的下场已经演示好多回了,前面的你居然还没觉悟?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集中话题在潮州木雕龛门的讨论好吗?我觉得刻完下一半两扇龛门合在一起绝对是能够封神的水平!工艺太牛了!】
眼前人以笔为刀,雕刻的酣畅淋漓。
二三十人在一块木雕上高低错落有序的分布开来,也是同样将表现技法推向极致!
接下来就是再度细化的部分,裴椋刀尖一推,卷曲起的叶片薄的像纸片,还有人物的眉眼,金漆木雕的人物拥挤错落,整个下来估计拢共才有个三四厘米,一个人物就这点长度,想要在上面雕刻开脸的难度可想而知!
陈燕猛然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叫自己清醒,“应该还是可以的吧,雕刻难虽然是难,但主要还是体力的消耗以及对于整体的把控能力……”
而其上两项按照眼前人的能力其实基本都不需要太过担心。
她喃喃着,这番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屏幕里的人。
陈燕无疑紧张,她掐了掐手心才把沸腾的心跳给强行压下去,隔着屏幕强行看着眼前的直播。
雕刻的步骤和工序已经进行到一半,但不代表后半段就会一切顺利。
潮州木雕工序就是异常苛刻,刻坏一刀都大概率也是影响画面破坏整体需要彻底废弃,也就是为什么说大型的人物戏剧雕刻会这么难挑战的原因了。
需要耗费大量的体力,需要把控绝对不会下于十几人的各个人物神态动作,需要强调构图的同时还要把控好夸张与过于平淡的尺度,以及整体的寓意画面。
然而还不止如此,就像是之前提的一样,最难的甚至都不是上面那些,人像木雕里哪怕是刻坏一刀都有可能导致整件作品废弃重来,不管你刻了个一半还是就差那么一刀。
整个环节的条件苛刻至极,没有个几十年的深厚功力都无法下来!
&n顺势提出相应的疑问。
裴椋只是诧异的挑眉,视线聚焦在弹幕上略微扫了一眼,弯了弯嘴角道:“谁说步骤完了的?”
弹幕:“?”
金漆木雕,上了漆也贴了金,可不就是完了吗?
裴椋用毛巾擦了擦手臂顺带着抹了把脸,刚刚跟闻青斐通的那一通通讯叫她整个人清醒过来不少,目光平静的出声提醒道:“下面还有一块地方空着。”
被这么一提醒弹幕视线转移,倒是的确是注意到了神龛下面的一块地方,两扇龛门下面留出一片空白虽然略显得突兀了一些,但是弹幕最开始也都并未放在心上,只认为是板面问题,这么一提醒倒是叫他们重新注意到。
【的确是空了一块突兀没错,所以大佬是故意留下这地方没刻吗?】
【前面的你看看这逻辑说的通吗?真这么玩刚刚跟着之前那些木雕一起刻就行了,大佬还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故意留下这地方这点是有可能,只是不可能是因为没刻镂空雕。】
【有理有据,所以有请上面回答大佬到底是想要留出这地方刻什么?不刻金漆木雕还能刻其他的吗?】
弹幕正在各种绞尽脑汁的同时,最后一句话也的确是一语道破了。
是啊,金漆木雕不刻金漆木雕还能刻其他的吗?弹幕感觉自己思维已经陷入了彻底混乱中。
最后还是由裴椋解答。
“除了金漆木雕外,还有个技术,叫金漆画。”
弹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住,都不算明白这所谓的金漆画到底是什么。
裴椋目光已经落下,再次开口:“在大漆里头有一类别就是漆画,只不过金漆画这手与一般漆画里又有区别。通常与金漆木雕一起出现,两者相生相伴,互相辉映。”
金线描画加推光。
裴椋清瘦的指节按开卡槽,又重新取了漆画的工具。
推光金漆画,就是在漆版上创作,漆版在之前就已经磨的差不多,黑底漆光滑如镜,指腹触碰上去只能感受到温润触感。
她指尖短短一触很快划开,重新提起笔把旁边盛漆的盘子端上。
【这一步是要干嘛?来个人解说一下当旁白啊,不然这是真看不懂了。】
【同意上面意见,话说金漆画怎么没有人详细讲讲?经历了大佬一番科普后还是没有任何概念。】
【没概念看下去就完了,反正看直播也不需要有概念。】
屏幕前的陈燕顿时是一阵失语,顿了顿声音才没开口说什么,只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深吸一口气,“金漆画啊,如果是这个,那倒是挺熟悉。”
她倒是熟悉上不少,这概念毕竟同属于潮州木雕,息息相关又紧密相连,陈燕打小接触也不算少,但金漆画这概念虽然看上去简单,实际操作难度并不小于潮州木雕。
毕竟——
她手指微微曲起,沉下气来抬起视线。
屏幕里传来声音越过头顶,已经率先抽出手来接了下半句回答:“这一步是上漆。”
裴椋手腕很稳,用笔蘸取了旁边的红漆一点点描绘在漆面上,她笔尖力道得当,已经不需要打稿就能勾画出整张底图。
整幅图的题材是《六国封相》。
苏秦游说六国通合纵之法,兼佩六国相印,使秦十五年不出函谷关!
裴椋抬起眼挽起手臂一点点道来背脊,手背青筋却一根根绷紧。
而另一头的闻青斐也在众人聚集时推开了门,看了一眼眼前场景:“怎么?没打扰各位吧?”
她叼着烟双手插兜,看起来有些混不吝的意思,旁边人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哪里过来的人?老赵你还不快叫人出去?”
“这是会议室,可不是过来撒野的地方。”
赵长平拧眉还没张口说些什么,就被戒断话语。
闻青斐没有管旁边那些话,开门见山道:“赵任长,您既然把这个烂摊子甩给我们还瞒着事,这次出事,我私心以为不落井下石就是仁至义尽!这口气我们可顺不下啊!”
赵长平不正面接话:“你们想要的不就是从罗家手下找出一条生路来?跟罗家抢垄断地盘,既然是斗兽场,那肯定是得遵循斗兽场的规矩。”
罗家?!
旁边的人闻言心下大震,又看见两人明显有关系的对话,终于收起被打扰的怒气,目光游移不定,似乎是在对照身份。
这就是赵长平之前提起过的要入场与罗科争出一个口子的机械供应商?
倒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闻青斐倒也没否认,“所以我才说我们远远超过了仁至义尽的程度。我的合作伙伴让我转告您我们的条件,这次事故的所有零件重建我们都能够承担!”
赵长平猛地抬头。
要知道这么多机械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眯了眯眼睛:“你的合作伙伴?我怎么一直都没见到这位合作伙伴的人。”
“我老板不太爱出门而已。”闻青斐咬了一根烟,一笔带过,紧接着把后边的话说下去,目光毫不掩饰野心:“但我们条件是建筑部门得配合发布一则通知,在最大限度内将大楼倒塌的责任推给原先的机械问题,还有后边审批通行绿灯。”
如果不是这些年在这位置上修炼出的表情管理能力还不错,赵长平险些想要嗤笑出声来,仁至义尽?这不如说是趁火打劫!
他舔了舔嘴唇,只感觉此刻大脑嗡鸣。
旁边有脾气暴躁的早忍不住掀桌子开口:“供应机械算什么?难道机械还缺这么个供货商吗?”
闻青斐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压低声音,倒是难得露出獠牙反问道:“是啊,缺吗?”
那人回过头就发现了自己话语中的问题,他们现在还真缺,渠道限制内进一批货本来就得花大气力,垄断下再想要等一批至少也得几个月后,中间拖去的时间和损失的价钱都以万做单位!
更何况就算是进货也得多掏一大笔钱,闻青斐却是主动包揽——
其中差别可大了去了。
“而且第二次了,各位怎么还敢保证N9不出劣质品。”
闻青斐再度不嫌事大的出声提醒。
直接定性N9是劣质品?赵长平眸光不定,笑一声后直接道破目的:“你们这是要把所有人一直拖下水啊。”
这么把问题都拖到N9身上,不就直接等同于不认同垄断朝着罗家宣战吗?
“我听人教诲。只有下水的关系才能够绑定的更牢不可破。而且原本就是一滩浑水,也不怕更混一点,说不定误打误撞就找到了生门。”闻青斐同样压低视线,回过去,“不是吗?赵任长?”
裴椋转了转刀尖。
整副图上的红漆笔墨均匀,整副构图的描画清晰,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大概念,苏秦车马准备整齐,在此前他已经游说了四国。
可惜洛阳未成,楚国因为太子之事拒绝,简直是彻底的逆风开局。
这一回他要游说的是楚王。
先是勾画车马,接着是精准到每个人的表情,红漆沾面即过,浓稠的大漆需要操控力道不能多渗,也不能叫画面断连续,对上漆者的要求也就跟着提高到一种地步。
最后一笔落在了开脸上,跟着勾勒完最后一笔眉毛,整副红漆则是彻底勾勒完!
画面的人物宛如在落下后彻底活起来一般,苏秦驾车马赶往洛阳,然而看见其余人拒绝的神态动作透露出来的排斥氛围已然能够预见结局,不出所料被拒。
下一幅就是紧跟着的连续被拒,直到驱车赶往赵国,历经重重关卡。
人物线条被红漆寥寥几笔勾画轮廓,深红色衬在黑底上呈现出来的对比更为鲜明。
整副图构成的画面摆在眼前一时间叫人霎时失语,尽管红漆在黑漆面上显得不明显,然而勾勒出来的轮廓已经能够看见全貌。
陈燕手腕动了动,深吸一口气才平复下来剧烈的心跳。
“这回又是彻头彻尾的炫技吧?”严华也跟着打开直播,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一幕,金漆画尽管他没彻底了解但也算是略有耳闻,这种工艺的呈现——
弹幕跟着后惊。
【靠了靠了,谁能体会我刚刚的心情,真的后脖子起来一阵冷汗,大佬的技术真的巅峰造极好吗?】
【怎么还没有刻完,走了这么一会本来是等着金漆画完了才——我草!】
【哈哈哈哈哈上面的是人给震撼没了吗?怎么这么会都没声?】
粘稠的红漆寥寥几笔勾勒出画面呈现在黑漆底上,叫人忍不住顿了顿视线重新将注意力集中。
手里刀被收起。
裴椋深吸一口气微微把声音吐出喉咙,伸手按了按头顶的卡槽,“这回可是下力气了。”
潮热的湿气一阵阵贴着面和脖颈,手臂也跟着泛起红,然而她没这么多时间休息,得在红漆干之前上完金。
“下一步就是贴金对吗?”
陈燕直接了当出声提问。
蜷缩了下手指,摸了摸发烫起来的脖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