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椋收缴完传单顺手多翻看了两眼, 也是直到现在,她作为幕后的当事人才真真正正的看了一回宣传单,传单内容果然跟闻青斐所担保的一样:“夸大其词”“坚决诋毁”, 恨不得对照出强烈效果。
通篇稿子都在踩着罗科, 严厉斥责机械零件问题, 以及吹嘘起无偿援助。
光是看着裴椋大致就能猜出当时场景下那些和稀泥的议员脑门上出了几斤汗。
闻青斐倒是一说起就兴致勃勃:“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你是当时不在场没看见他们表情有多精彩,我掏出那张单子的时候不少人脸直接整个就青了,要么就是憋得通红!奈何他们有求于人,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我的条件。”
“不过你怎么看到的?前几天宣传的时候都没见你问。”
裴椋:“你说呢?”
不等闻青斐反应她就已经接上后半句,直接道。
“都是你地毯式小广告的功劳。”尴尬是真尴尬, 管用也是真的管用。
裴椋一边咬着营养液一边坐在位置上开口,旁边的姜小牙顺着手爬上肩膀, 冲着屏幕挠了两爪子, 叫人又往后靠了靠,坐的漫不经心。
照常到了直播时间裴椋才打开屏幕。
“晚上好。”
弹幕纷纷涌入直播间。
【为了赶上这个直播间牺牲了一台光脑,血赚。】
【今天直播难得的。ps:早想知道前边的到底赚了什么?大佬的直播?】
【可能是撞了脑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弹幕都是人才, 血赚=血撞, 倒也合理。】
裴椋侧过眼一看见弹幕就挑了挑眉, 玩笑道,“这可不兴撞脑子啊,有风险,注意人身安全。”
她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 “今天直播的还是漆器, 就不多介绍了。”
“不过这次的大漆过滤提纯过一遍, 会更浓稠。”裴椋把最开始的罐子拿出来, 面上已经凝固了厚厚一层漆, 在氧气的接触下已经变作浅褐色和深黑的色调。
她用刀子刮了一点,硬皮被扯开掀出来,里面的大漆显得更为浓稠。
【有很大区别吗?】
裴椋看了眼弹幕,回过头擦了擦手把刮刀刮出来一抹漆,“很大区别倒是不至于,但的确不一样,这一步选用的通常是选用最好品质大漆,在质地上也会比平常生漆更粘稠,干的更快吧,比起平常大漆来缩短一半时间,干后的质地也会更坚硬,能够有更好的光泽和保护效果。”
裴椋简单解答,清瘦修长的指节微微显出骨节青筋上凸显的泛白来。
说着顺带刮出来一抹漆在刀上,深黑色的漆料像是牢牢固定着如同麦芽糖一般落不再来,半响才滑落陷入漆里,勾出一个小尖。
已经能够窥见浓稠可言!
陈燕不由得眼前一亮,推的确就应该是这种质地,只不过现在调漆的人少了,连带着市场都跟着劣质下来,真正优质的提纯生漆是不能够含有杂质的,劣质仿制品倒是能把成本连价格降下来,然而漆桐油掺多,出来的效果压根底不够坚固,只能是叫人功亏一篑。
“至于正宗到这种地步的,确实是少见。”
她愣了下,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裴椋气息有些微凉,带着些许潮气,她深吸一口气灌了两口水下去才好些。
紧跟着就是拿旁边毛巾擦了擦手,搬出来这回的木胎,刀尖两下随即出来一个造型更大的把手形状杯子。
张开刚刚兴致寥寥,肯定了这漆器没什么价值就打算张口:“要我说之前的犀皮漆还是惊艳,这回的漆器不知道行不行啊。”
叶拆挑眉:“看下去你不就知道行不行了?”
“今天直播可能有所不同。”
“不同?”
裴椋垂首,她今天难得因为提起了些许情绪而感到血液里涌动的兴奋因子,伸手拿过旁边毛巾擦了擦手,那一双眼睛如同被水浸润过,显得冰凉的同时却又目光灼灼。
“对。漆器在汉唐之时鼎盛,两朝风格又各自迥异,清朝之后剔红最为多见,但真的要说起漆器的风格最为浓厚独特的朝代——”
“还得说回到楚漆。”
裴椋沉下声音,紧跟着道来。
“楚代漆器?”秦年秋刚打算起身的动作终于彻底顿住!
她缓慢动了动手指关节,转而继续坐下来看着屏幕。
张开也张了张嘴,讷讷道:“这什么类别,没听过啊……”
【楚漆?没有课代表前来科普一下???】
【上边的,你指望课代表还不如指望自己,犀皮漆这种晚期产物就已经断层了,更不要说楚漆这种一听名字朝代就还得往前推的。】
【这我就开始有兴趣了。】
“没听过就对了,往下看下去吧。”裴椋伸手把打开的窗户合拢,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变得闷热,带着沉闷的冷色调。
清瘦指节抓着旁边的盒子,把朱砂掀开。
粉末沾到一点指节,缝隙里也跟着被染上一角丹红。
大漆混入其中,褐色偏于红棕的色调瞬间多出一抹鲜亮异色,融合搅匀之后刀尖再挑起大漆,生漆顺着刀尖蜿蜒滑落,顺畅丝滑,最后卷起一个小勾露出痕迹。
生漆已经混合成了朱砂的深红色,裴椋手指关节抓着一角,因为用力以至于手背上的筋骨泛起些许的青白来,在屏幕下青白指节与红漆的对比更是愈发鲜明!
秦年秋已经屏住呼吸,正看得沉浸的时候,外边正好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还有拦人吵闹的声音,“这不是我定的包间,凭什么不让进!”
旁边还有人在拦着,传来的语句有些烦躁,“把人按住了,别叫他给我闹事。”
叶拆已经不耐烦的被打断几次思路,“外边到底在吵什么?”这都已经是私人包间了还能被一再打扰?
秦年秋也停顿了一下,走出去打算喊服务员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知道刚推开门就与人对上眼。
正是谈敬。
他看着人还惊讶了一下,原本满是怒气的表情瞬间恢复笑容:“居然是秦小姐。”
“谈哥!”旁边青年终于挣脱开束缚,怒气冲冲的扯着人,像是想叫谈敬给评评理,“你看看,我就说过这包间是被他们转出去的!还扯什么换包间,我先预定的包间凭什么换?谁出不起这个钱了?”
“谈老板。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爱好。”秦年秋神色也冷下来,“而且这个包间一直是长期预定在我们名下的,没有出售的可能性。”
谈敬额头青筋狠狠一跳,暗骂了一句旁边的蠢货,摆摆手让人先把人拉出去,“叫他们换个包间,就说我们同意了。”
旁边叶拆听着这一出闹剧,眼皮都没抬,只朝着旁边问了一句:“这谁?”
张开卧槽了一声拉低声音,“叶哥,C区。C区的谈敬。”
叶拆这会瓜子皮也不吐了,喉咙也不咳嗽了,坐直了身跟着抬起头来,饶有兴趣的舔了舔嘴唇,“C区的那个谈敬?”
他扬起声音,冲外边问:“秦年秋你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用上谈老板来包间了?”
谈敬眉头微微一拧,不过还是随意笑道,“是这里服务生的问题,原本我让人定的包间是这地方,结果绕道过来走了一圈才发现已经是你们先上座了,这不是一个不愉快我表弟就闹起来了,非要讨个说法。”
“他年纪小不懂事,刚刚骂的那几句也不是故意的,又打扰到了秦小姐,这一次的花费记在我账上就好了。”
这事倒是也不复杂,给出的理由一样叫人接受。
“不过既然也清楚了来龙去脉,我也就先走一步去——”
张开倒是没觉得是多大的事,熟门停顿,漆黑的瞳孔动也不动,直到冷气渗透进掌纹血管,慢慢吐出一口气。
整副画面都带着原始的角逐气息,又融入了祭祀的肃穆,恰到好处的展露出了一副画卷。
弹幕显然也深受震撼。
【狩猎,这个词一开始没起眼,现在来看……还真的没错。】
【震撼到了,战国时期当时的狩猎就是以这种形式进行的吗?完全没接触过这方面的资料。】
【上面的孤陋寡闻,战国时期虽然很多不可考,不过参照之后朝代的一些狩猎纹倒是也跟着残存了不少,随便找找也能搜到。】
裴椋视线扫过弹幕,把毛巾搭在一旁:“不完全准确,后面朝代的狩猎纹跟战国时期的还是有区别,后边朝代的狩猎纹已经更趋近于一种表演与娱乐,这个时期的狩猎纹则是完全展露当时的原始厮杀面貌。”
她声音一顿,“不过现在先画漆,后面再提。”
漆面上勾画的红漆已经有了微微凝固的迹象,裴椋也不再废话,继续提笔沾了些许红漆,下两层的狩猎纹同时进行。
下一幅图还有猎犬与野猪据地相持,野猪形体庞大鬃毛尽显,整个的刻画则更为狂放,嘴里獠牙毕露,另一头猎犬则已经抬首狂吠,寻找时机围绕左右,似乎是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取缔猎物!
整副画面立刻动了起来,
云气纹勾勒画面,交错在几层图之间,黑红两色交错间显出更深的色调,带着狩猎图的狂放矫健气息,又透露出微微的肃穆之意。
整副图的结构完成最后一笔后,器具也跟着显出原形。
裴椋握紧笔尖,极细的笔尖沾染红漆,云气纹被两笔弯曲而勾点浮现图上。
黑底红漆的器具图上一共五层,绘制狩猎图中间二层交错云气纹路勾画,猎犬追鹿,猎者狩牛,几幅画作浓缩成图案呈现其上,狩猎的肆意之意显示的淋漓尽致!
带起酣畅的狩猎之感,霎时间沸腾起浑身血液!
一时间呈现出屏幕上的感觉反而比真实狩猎图还要叫人神魂俱碎!
陈燕愣了半响终于把自己的魂给找回来,血液仿佛也跟着一同沸腾一般,几乎是按奈不住的发烫,犹如灼烧之感一般把她烧的喉咙干哑。
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楚地漆器……”
秦年秋已经抬起首,目光无比正式,随手放下手里的杯子:“果然……”
【这是什么做盛放的器具吗?】
裴椋伸手把整个器具旁边的扶手握了握,“不,这叫卮,在战国时期通用的酒器。把酒也叫持卮。赐之卮酒这句话就是在说这个。”
弹幕顿时被勾起好奇心来。
【盛放酒的器皿吗?能装多少啊看这么大的造型。】
裴椋擦干净手,用清瘦的指节搭在器皿边缘并不真靠近,粗略丈量了下,“普遍容量大概能装个四升左右吧。”
她声音微凉透着沙哑,在夜色里显出平静来。
重新把卡槽合拢,轻微一声扣紧。
整个光线变转,黑底的漆色显得更为浓郁,朱漆勾画的图案呈现在其上更为鲜亮,带了些许微干的迹象,带出一副诡谲神秘的画面!
上面的狩猎图激烈流转衍生出一副转向,结构沉淀,凶猛而带血气!
“楚有祠者,赐其舍人卮酒。”
裴椋视线似乎是一顿,脊骨突出,清瘦修长的指节搭在一旁,指骨微微攥紧泛起青白来,关节处又磨蹭的有些发红。
她声音显得很低,越过头顶只是一刹那。
秦年秋听清楚了,忍不住愣了愣,
陈燕彻底回过神来,
张开更是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捏着的一颗心终于彻底松懈下来,转而才是后知后觉的兴奋。
“我草!大佬牛逼!”
【我靠!这一眼的光线真的把我给惊艳到了,卮器真的牛!我宣布之后大佬直播里的第一名就是卮器当之无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