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本来头未知，又涉及太多沈家密辛，元策只是一时没回过神，此刻能安静坐在这里思考，而不是暴起，便已是他冷静过人了。
脑海里千军万马奔腾呼啸而过，元策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缓缓放下筷子，喉结轻轻一滚：“姜稚衣，你好本事。”
“就是看你以为我喜欢你兄长，我当时才将计就计骗你，想说服你放过我！”姜稚衣费劲地扶住了腰。
昨夜不欢而散后，今天白日姜稚衣本也想重提此事，但一想到要与他解释话本的事便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不等于自打脸，自拆谎言，告诉他，她根本不喜欢他兄长，他到底会为她不喜欢他兄长高兴，还是会为她骗他翻脸……
屋里只剩两人，姜稚衣脑袋晕乎乎的，容纳了太多讯息，呆呆看着面前的饭菜，迟迟没缓过劲来。
明明剥着虾，那含笑的眼神却让她觉得，他好像在慢条斯理地剥她的皮——
元策眼色疑问地看向她。
“他怎么不信？全世间也就只有你相信我喜欢你兄长！”姜稚衣破罐破摔地一撂筷子。
……他这是鬼打墙了吗？
“那不翻旧账，我今日再给你剥，你吃不吃？”
姜稚衣扫向面前的饭菜，怎么好巧不巧，今日厨房又做了一盘盐水虾。
两刻钟后，交代完话本的来龙去脉，一片死寂的屋内，姜稚衣和惊蛰看着陷入沉思的元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说话。
“……”
元策一双眼紧盯着她，把饭桌上那盘虾端到自己跟前，慢悠悠剥了起来。
姜稚衣慌里慌张地往后缩去，看了眼一旁知情此事的惊蛰，朝她：“惊蛰，派你出马。”
“都几个月前的事了，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吃完再说吧。”姜稚衣愁眉苦脸擦了擦手。
“你还有心思吃饭呢……”姜稚衣瘪着嘴看他，寒战一阵一阵地打，她都快吓死了。
姜稚衣打了个激灵，好像是这样没错。
姜稚衣这才犹豫着插嘴：“我昨夜想过了，不管是谁写的话本，对你们沈家肯定没有敌意，否则随便哪一条秘密都能……况且这话本到我手上已经半年多了，长安城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元策眯起眼来：“翻脸之前，我要知道，你既然不喜欢我兄长，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哪儿来的。”
姜稚衣背脊升腾起一阵阴森森的凉意：“你的意思是——”
“可这人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姜稚衣怔怔回想着，紧张地吞咽了下，“若不是我以为话本会显灵，就不会去查证香囊之事，这人难道是在提醒我，躲过大表哥和舅母的阴谋？”
元策抬眼看向同样不寒而栗的惊蛰：“让三七立马通知穆新鸿和李答风来见我。”
时隔多日，再次对桌而食，两人净过手后一同执起筷，想起上一次的情境，又一同顿住。
元策一指她手中袖箭：“姜稚衣，我这膳费都交了，不尽个地主之谊？”
“昨夜之前，我也不算知晓……”
姜稚衣咬牙：“我要是根本不想与你兄长相好呢？”
元策交握着双手没有应话。
“那这人既然是为着我好，与我直说不行吗？”姜稚衣百思不得其解地睁大了眼。
“我就非要选你们兄弟俩其中一个？”
“这三人也没有泄露出去的可能？”
分明掐了点儿来蹭晚膳，还说得像是她不客气。
元策思索着摩挲了下手指：“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或许还有更大的目的。”
“至少目前看来，此人对你、对我都没有敌意，在查到对方是谁之前，着急也没用，”元策一指她手边筷子，“吃饭，吃完再跟你算账。”
“你这话说出来，我兄长信吗？”
“既然知道你秘密的人都无可能泄露，我更怀疑这话本有鬼了，你看我当时读着什么就显灵什么，连大表哥和舅母的阴谋也是从这里知道，这话本神神叨叨的……”
“绝无可能，”元策摇头，“我已经答了你，你也该答我了，这些事你是从何知晓？”
元策点了下头。
元策被她气壮山河的一番陈词一震，眨了眨眼沉默片刻，好像没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姜稚衣哦了一声，魂不守舍地拿起筷子，伸出筷子去夹菜，碰到菜碟边缘一僵，猛地抬起头来：“什么？我们现在难道不算一条船上的人吗，你还要跟我算账？”
忽然听见对面元策开口：“先把饭吃了。”
姜稚衣抬眼看向元策。
“我会。”
“先罚你，把这盘虾给我吃完。”
“照你所说，话本里的女主人公受了她舅母九九八十一难，那么写话本的人只需在你拿到话本后的一阵子里，挑一些可作为的事来做手脚，不必严格切合你读话本的时间，只要你读到话本里有同样的事，不管此事发生在前不久还是后不久，你都会疑心这话本显灵。”
“你有没有想过，”元策默了一默，抬起眼来，“你的轿凳坏了，可能是被人动了手脚，你裁的衣裳丢了，可能是被人偷走，你为了试验话本是否事事灵验去收那些世家子弟的礼，结果并未翻出死老鼠，这不是话本挑着显灵，而是这人无法只手遮天到动那些权贵的东西。”
“我有惊蛰在，要你动什么手？”
元策一面拿湿帕擦手一面道：“昨夜你问的事，我确认过了，只有我跟你说的三人。”
姜稚衣深吸一口气：“你兄长不会给我剥虾，不会给我做袖箭又怎么了！”
“你不能与我兄长相好，我自然是除他以外最好的人选。”
更大的目的，就是这一双手，像操纵棋局一般，将她和元策这两枚玉子摆在那些纵横的星罗线上，令他们走上阴差阳错的轨迹……
姜稚衣瞪他一眼：“吃饭就吃饭，翻什么旧账。”
两人的目光同时在那盘虾上一落，姜稚衣心虚地转开眼，元策倒是盯着人家虾不放了：“不吃我剥的虾，我兄长会给你剥虾吗？会给你做袖箭吗？”
不知多了多久，元策的脸色从面无表情到蹙起眉，终于有了神色变幻。
姜稚衣小心收起袖箭，看在这箭颇得她心的份上朝惊蛰努努下巴：“给他拿副碗筷吧。”
姜稚衣一把攥过手边的袖箭，防备般举在身前：“你、你干吗，要跟我翻脸吗？”
上一次，就在这张饭桌上，元策给她剥了一只虾，而她嫌脏不肯吃……
元策一扯嘴角，摊手：“好了，现在不是旧账了——不吃我剥的虾，我兄长会给你剥虾吗？会给你做袖箭吗？”
“我，姜稚衣——”姜稚衣指指自己的鼻尖，“生平最讨厌、最嫌弃、最不可能与他相好，哪怕孤独终老也绝无可能瞧上他的人——就是你兄长沈元策！虽然你和裴姑娘都当他是块宝，但我只当他是根草，我跟你兄长里外里、外里外，都是死得不能再死的对、头！”
惊蛰连忙应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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