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官, 在吗?”
诸星大稳健的声音通过手机从那边传来。
小舟绎眼皮一跳,诸星大用起这个称呼的次数不多,但只要用上就像是在调-情, 平时他会顺着聊几句;
可现在在琴酒眼皮下,如果诸星大说了什么……按琴酒现在的架势怕是会直接下车杀人吧?
他想回答,又不知道怎么回复比较好,一下子竟然错过了最佳回话的时间。
琴酒已在他沉默的这几秒将他包围住, 手长脚长的成年男人在这时有着极强的优势, 他一只手撑在小舟绎身旁, 将他堵得严严实实:
“他在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
“考、核、官,真是独特的名字啊。”
“……”
男人的气息滚烫,眼角眉梢间的缝隙被戾气填满, 琴酒满是恶意的话语刺激得小舟绎身体不自觉蜷缩,他极力维持住面部表情,眼圈却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他回了句“嗯”, 颤抖的尾音暴露了他强掩的镇定。
电话那头静了静,诸星大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汇报起任务细节。
语气平稳, 声音洪亮, 听起来和一般来汇报工作的下属没有什么区别。
琴酒依旧是一副随时要杀人的样子,伯莱-塔在腰间泛起不详的光。
为了避免诸星大后面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刺激到琴酒,小舟绎不得不顶着琴酒杀人的视线出声打断他, “诸星君,我刚出院现在不太方便, 麻烦稍后再来报告, 好吗?”
“好的。”
诸星大没有什么异样, 简短的回复后就挂断了电话。
这终于结束了……
电话的“嘟嘟”声让他感觉安全了些,小舟绎不动声色地舒出一口气,他看向琴酒,“我们确实是普通朋友,你想太多了。”
琴酒发出一记鼻音,勉强算是认可他的话,回到座位上脸色阴沉,紧紧盯着前方,空气似乎都变得焦灼。
伏特加正好坐在他前方,不适地挪动着身体,墨镜后的眼睛不住地瞟向小舟绎。
接收到伏特加的求助信号,小舟绎关掉手机,柔声安抚起琴酒。
“提分手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太累了。”
“就算分开了我也永远偏向你这边。”
“Gin,你知道的,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红发青年说得真切,态度温和又服从,栩栩生辉的金瞳注视着琴酒,“给我一段时间整理心情吧,你知道……Gimlet怎么离得开Gin呢?”
最后一句说得旖旎缠绵,不像是诀别的语言,反而像是情人缠绵时的低喃。
他的手指顺势爬上琴酒的手背,轻轻点了点。
“Gin,我最在乎你了。”
琴酒闭上眼,不再说话。
他知道小舟绎的性子,看似软绵绵任人宰割,实际上总带着点玉石俱焚的偏执。
十几岁出头时就敢为了提高体质往实验组冲,手臂上满是针孔和印痕也不肯停;对谁都笑眯眯、温声细语,执行起任务来却绝不手软;认准的事物绝不放弃,不到手决不罢休。
在别人面前只字不提自己的遭遇和痛苦,看见自己却会娇气地露出伤口,假惺惺地掉眼泪。
一旦不理睬他或是怎么样就会躲在一旁生闷气,自己把自己哄好后又傻呵呵的跑过来又或是抓出一个又一个朋友,做出一件件足以令黑泽阵产生应激反应的事。
层出不穷的、各式各样的朋友。
我们是一样的人,琴酒想。
黑暗构成了他们的血与肉,掠夺成了本能,看到想要的东西就想将它占为己有,旁人一个眼神就能勾起自己的
占有欲。
黑泽阵擅于伪装,半大的少年能隐藏起骨子里渗出的恶,一点点诱惑懵懂的幼崽到设好的陷阱中。
怎么可能让你逃呢。
琴酒是天生的狩猎者,他漫不经心地想出几个计划,该怎么敲掉这只小狗的獠牙,让他俯首称臣、乖乖的待在玻璃箱里。
至于现在……就先让他玩玩吧。
琴酒无声地退让了。
“……如果你不回来,我就杀了那群老鼠。”
“好。”
很有琴酒风格的软话。
明白这是他最大限度的纵容,小舟绎轻轻牵住琴酒的手,掌心贴合住他微凉的手背,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Gin,你真好。”
银发男人不再言语,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冷白的肌肤上透着点点血丝,在黑衣的衬托下显得惊心动魄。小舟绎温和地看着他,眼神眷念。
琴酒远没有黑泽阵好说话,拿到代号后的杀手总是嗤笑小舟绎的妄想,打击着他的爱恋、情绪鲜少有着波动。
这样不好,小舟绎想。
他是高高挂在夜幕中的月亮,是高傲冷淡、意气风发的杀手,生来就该高悬于众人头顶,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场称霸一方。
可月亮的光辉不能单单属于他一人,他不舍摧毁这轮明月,那就让琴酒的黯淡、明亮只能因为小舟绎而出现。
他要琴酒永永远远的、独属于小舟绎一人。
有阵子没回家,小舟绎再看到熟悉的家具陈列时、难得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客厅的绿植蔫蔫的、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家具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一看便知道家里许久没有人回来过。
小舟绎垂眸视而不见,他简单的和琴酒打了个招呼就进了房间准备处理事务。
他知道琴酒这段时间没有回过家,定位器上的位置总是停留在医院附近。
或是在深夜,或是在清晨,黑色的保时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住院部后方,借着茂密的绿植遮住代表性的古董车,又在人烟涌起时无声无息地离开。
小舟绎偶尔会站在走廊,视线透过隔阂在他们之间的物体,跨过空间的距离遥遥地落在银发男人的身上。
他有时会想:琴酒这时候在想什么?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希望我发现了他在这然后去找他,还是希望就此保持着冷战?
如果是以前的小舟绎,恐怕在发现琴酒在附近时就雀跃地跑过去,无视之前的伤痛,在对战中投降。
但他不想再退让了。
于是小舟绎转身回到病房,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等待日出日落。
打着休养的旗号摸鱼了一阵子,积攒下来的工作让人头晕眼花,小舟绎拖延到现在才不情不愿地开始处理。
……为什么人要工作啊!就不能一起摆烂偷懒吗!
小舟绎浑身写满了抗拒工作,他无精打采地打开电脑,视线落在桌角福袋上时失了神。
他和琴酒常年共处一室,次卧甚少使用,偶尔过来也是因为他们吵架——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用分居来表示抗议和不满,虽然到了半夜两人还是会黏黏腻腻地睡一张床上,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小舟绎每回郑重其事地、扛着一大堆东西过来。
次数多了后次,卧渐渐成了小舟绎的“秘密基地”,他像仓鼠搜索储备粮一样,将具有纪念意义的小破烂放进去,然后欢喜地裹着男人的黑色大衣跳上去。
偶然间被琴酒撞破,银发男人倚靠在门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小舟绎慌乱地张开四肢遮掩着东西,不合身的大衣滑落到床边,唇齿之中跑出一声讥笑。
“惯会偷东西的小老鼠。”
小舟绎被抓了个现
行,他哀嚎一声,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狡辩着:“不是偷的!我也是当事人之一,怎么能算偷……”
他的辩解在琴酒的打量下渐渐变得底气不足,最后变成得如同蚊蝇。
“Gin……”红发青年话还未说完,琴酒就大步走了过来,抬起他的下巴将剩下的话语堵在喉间,化作气息飞走。
得到琴酒的默许后,小舟绎收集的行为变得明目张胆,像是激活了什么强迫症,去哪都要留下纪念品作为收藏。
几年下来,房间里塞满了和琴酒有关的东西。
小舟绎:……
救命,怎么像什么奇怪的狂热宅男疯狂收集老婆周边。
他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寒颤,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变态痴汉,埋头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恋爱脑Gimlet做的事与我小舟绎有何干系?
他熟练地进行自我疏导,手机恰好在这时响起,看了眼,是诸星大打来的。
“诸星君?”小舟绎歪头将电话夹在肩膀上,手下不停地把写满少男心事的手账本扔进床底。“有什么事吗?”
书本沉重的噗通声和电话那边男人沉稳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没什么,刚才有点误会。”
“嗯?什么误会?”
他忙着毁尸灭迹,也就懒得去思索诸星大话里的意思。
救命,为什么床底下还有那么多的相册集!
借助手电筒的光,小舟绎看清了床底叠放了厚厚几叠相册集。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尘,小舟绎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他心痒痒想将东西抽拉出来,又怕里面全是琴酒的照片让自己尴尬,一时之间有点犹豫。
“说话语气,对比你日常的习惯会觉得你被什么挟持了。”
诸星大语气淡淡,全然不觉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不得的话。
……也算是被挟持吧。
回想那会琴酒点开扬声器,让诸星大的声音响彻在保时捷的举动,小舟绎一阵头皮发麻。
幸好……诸星大领略到了他的意思,不过这个敏锐程度倒是可见一斑。
最终还是好奇心打败了一切,小舟绎捂住口鼻,趴下身子慢慢地抽拉着相册集,一边感叹道:“诸星君……我能猜测到你以后的升职路会非常顺畅,也许哪天我也要寻求你的庇护。”
他笑了出来,像是已经看到自己仗势欺人、耀武扬威的样子,“等真到了那天,希望你能多照拂一下我。”
赤井秀一不置可否的“嗯”了声,他单手敲击着键盘,撰写给FBI上级的回复邮件,漫不经心地回应着。
蓦地,他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赤井停下手,问道:“怎么了?”
电话那边回答得很快,“没什么,拿东西磕到了。”
他从小舟绎的话听出了一点欲盖弥彰,表情没有波动,不动声色地继续聊着。
小舟绎并没功夫去想诸星大那边在想什么,他刚从床底爬出来就对上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绿眸,吓得他撞上床板,相册也随之摔落在地。
琴酒不知何时推开了门,站在走廊默默地看着他,绿眸让他无端升起一股寒意,像是被大型动物盯上般不适。
“Gin,有事吗?”他捂住听筒,顾不得头上的疼痛,神色不定地问道。
他不确定琴酒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Topkiller可以轻而易举地隐匿行动发出的声响,不让人发现。
小舟绎快速过了一边刚才与诸星大的对话,确认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后才敢抬头看向他。
……撞到的位置好痛,不会刚出院就又要进医院了吧?
他胡思乱想着,为了分散痛感心思飞到了老远。
银发男人没有回答,站立了片刻大
步走了进来。
他的动作过□□速,不等小舟绎反应就已走到跟前。
小舟绎握着手机,莫名的有点心虚,他本能的往后退缩又怕激怒琴酒,于是又往前挪了挪。
这种隐晦的讨好明显取悦了琴酒,他无声地轻笑,目光描绘着小舟绎的轮廓,最后落在唇间。
他伸手拂去红发青年鼻尖沾染到的灰尘,绿眸灼热,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挺拔的鼻梁渐渐与脸颊贴近。
“——!”
带有烟草味的吻落在唇间时,小舟绎下意识看向手机想挂掉电话,琴酒却强硬地按下他的手,将手机盖在床上,加深了这个吻。
凛冽的气息侵入他的周身,下巴被牢牢钳住,视野里只能看见琴酒墨绿的眼眸,那抹绿色像雨季的神秘森林,不经意地望去就能掀起惊涛骇浪。
小舟绎一时之间失了语,他迷失在层层叠叠的绿色草植里。
这个吻维持得很短,是以小舟绎头上一热结束的。
银发男人神色淡漠的从身后拿出一顶贝雷帽,不由分说的就戴在他头上,盖住了低垂的马尾,凌乱的发丝裹在耳朵上。
有点痒。
小舟绎想摸摸头,双手又要捂住听筒,只能求助似地看向琴酒。
“头痛就戴这个。”琴酒嗓音被吻染得有些低,像浸在一场磅礴大雨里,“不许……不要戴别人的。”
听出他临时改了词,小舟绎克制不住嘴角的幅度,轻笑着:“好。”
“……我不逼你。”他压抑着极重的戾气,在小舟绎脸庞留下一个个不轻不重的咬痕,“但你要快,我没有耐心。”
等到琴酒离开,小舟绎坐了许久才从头脑发热的状态中脱离开,他把头埋进床上无声地尖叫。
“——!!”
等到他暂时捡回理智,准备继续整理房间时,发觉手机被远远扔在一边,屏幕上显示着正在通话中。
……不会吧?
诸星大还没有挂掉吗?
小舟绎捂住脸,没敢去想他有没有听见什么,只寄希望于自己方才捂得够严实,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传过去……
……
不能再想了!
也许诸星大早就没听了,只是忘记挂掉电话。
他没忘记去反锁门,然后才期期艾艾地张嘴,试探地问道:“诸星君?”
开口后小舟绎就后悔了,他的声音沙哑迷离,随便谁都能听出来发生了什么。
早知道就挂掉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他正要挂掉时,诸星大就回答了他,“我在。”
“……”
小舟绎张了张嘴,艰难地开口,“你……”
“刚才水管漏了,修理了一会,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不……没什么,现在修好了吗?”
“嗯,不过我打算换一个房子。”
“诶?”
“房龄有点老,一些设施都有点问题。”
“啊对……”
“嗯,可以陪我去看房子吗?”
那头传来翻阅纸张的声音。
“啊?”小舟绎下意识拒绝挑房这种十分需要精力的事,“诸星君一个人也能完成的吧?”
“……”
良久的沉默,电话那边安静得像是无人接听般,连呼吸声都难以被捕捉到。
就在小舟绎犹豫要不要挂断时,诸星大终于说话了。
“好吧,我坦白。”他像是卸下重担,坦率的承认道,“我是想借这个理由见你。”
在收到肯定的答复后,赤井秀一定下了个时间,互道再见后便挂了电话。
他点燃
一根烟,跳动的火光“簇”的点亮面庞,神色依旧冷峻。
电话那端漫长的沉默里,他从窸窸窣窣的声响中猜测出了发生的事情。
赤井秀一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他的目标很明确,集中力量一举击溃组织或是从核心成员下手,大幅度削弱组织的力量。
琴酒作为黑衣组织在里世界的招牌,如果能够活捉他,或是杀死他,都能松动这颗大树。
活捉琴酒的困难度太高,心高气傲的Topkiller一定会在押运途中选择自尽,而活捉琴酒也就意味着赤井秀一身份的暴露。
但如果是情杀。
如果琴酒的情人转而爱上名不见经传的新成员,按照那天他散发出来的敌意,琴酒一定会对自己动手。
自卫反击、情敌厮杀是个好借口,琴酒死后他还可以继续潜伏,并能以“杀死Topkiller并取而代之”作为诸星大的招牌进入更高层。
最开始接近小舟绎只是对他产生了好奇,但在病房看见琴酒的那一瞬间,赤井秀一就燃起浑身的斗志,血液都在叫嚷着战斗。
像是遇见了命中注定的宿敌,他们之间注定会斗得你死我活。
那位银发杀手与自己极为相似,并同样对自己饱含恶意。他坚信琴酒在见到他的第一面时,就在策划怎么让对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赤井秀一属于光明的琴酒,那么琴酒就是黑暗方的赤井秀一。
但光明一定会战胜邪恶,赤井秀一相信自己能杀死那位宿敌。
至于小舟绎。
他轻敲下键盘,在邮件上补充了一句:“可利用。”
在和诸星大见面之前,小舟绎还要和安室透执行一个任务。
金发黑皮的男人似乎不懂什么叫累,宛如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徘徊在各地。
小舟绎出院没多久,每回出门都能遇见在不同地方进行伪装的安室透。金发男人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准备工作的路上,反观之,小舟绎不是在划水就是在游玩的路上。
这种差别让小舟绎摆烂老社畜的良心微微作痛。
“……你是完全不会感到累的是吗?”
小舟绎坐在驾驶座上对着已换好衣物的安室透发出了灵魂拷问。
肤色比常人要深的男人轻瞟他一眼,整理着袖口反问道:“闲着没事做不会焦虑吗?”
“?”
“看来是不会了。”
安室透给了他一个怜惜的眼神,“真让人羡慕啊,小舟桑。
“……不要以为你用敬语我就听不出来你在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