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筝也只会回复嗯,好的,诸如此类简短的话。
但他这一个月无论给乔筝发什么,对方都一个字也没有回过。少了乔筝这一个媒介,他好像又忽然与这个世界断了联系。
她不主动找他说,他甚至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孩子的情况。
可那毕竟是他的孩子,即便做的是试管。但那的的确确是他的孩子。
他是绝情的,但也做不到真的完全从这个世界中所剥离出去。
开门的是保姆。他就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对方认识他,所以很快便进去问了乔筝,但很快便又一脸歉意地回来告知:“不好意思啊,乔筝她说不想见你。”
谢钦淮皱了皱眉,然后问:“那她身体怎么样了?”
“这个你放心,她身体恢复的不错。孩子也挺好的。”保姆回。
谢钦淮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过身准备回去。等于无效的走了一趟。
但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谢钦淮回了家,喝酒喝的烂醉如泥。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什么而烦躁郁闷,又或者说迷茫。只是觉得有一把虚无的镰刀在砍伐灵魂。
他好像获得了自由,但又好像反而被某些东西束缚得更深。
酒精使人麻痹,也使人深陷,以至活着的每分每秒都是折磨煎熬,最后在迷失中恍惚睡去。
第二天起来下楼时,却看到乔筝站在楼下收拾东西。
谢钦淮还以为自己喝多了出现了幻觉,又或者是还在梦里。然后才恍然记起来她有钥匙,而且两个月过去了,也终于恢复得差不多。
他看着她,然后一步步下楼。
乔筝没有带别人来,也没有带孩子,穿了一件宽大而松垮的米色裙子。她就是自己出现在楼下的厨房,看起来突兀却又真实。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她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谢钦淮之后便又回过头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谢钦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收东西。
好像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
她向来是节俭的人,但凡换个姑娘这些琐碎又便宜的东西可能就扔在这边了。
但乔筝不一样。
其实谢钦淮是不在意的,那些东西对于他来说本来就是可有可无。如果乔筝不在,除了拿酒,他估计八百年也不会来厨房一趟。
但他有种乔筝在把他搬空的感觉。
整个身体内部的结构都要搬空了,灵魂也在低温自毁式的燃烧。
而这时,乔筝忽然停下来,微微侧头对他说了一句:“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去走离婚手续了。”
“你要是想找律师拟合同的话现在就可以约了。”
“孩子给我吧,你也不会带。”她说。但乔筝说完又自嘲似的唇角微勾了勾,“不过我猜你也是不会要的。”
谢钦淮站在原地,手握了几下又放开。
“房子留给你。”谢钦淮半天才说。
他想,乔筝生了一个孩子,的确是辛苦的。何况自己也不在乎这些,住酒店也是住,有没有这个家似乎已经没所谓了。
回来一个人也没有,跟酒店也没什么区别。
“不了。房子是你买的,我不想要。”乔筝说。
“那你带
着孩子住哪?跟你父母住一起?”谢钦淮皱了皱眉。
乔筝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我过段时间可能会买个小点的公寓去住。不会跟父母住的,孩子我也会好好带。”
“但你留在这儿根本用不着去住便宜公寓。”谢钦淮回。
“这套房子也基本都是你在住,也更熟悉些。交通之类的也方便,总比你去住公寓好。而且孩子这么小,你带着孩子去住单身公寓,空气流通都不行,也没有院子跟露天阳台,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不觉得不合适么?”
他不理解乔筝突然要争一口什么气。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不要。
但乔筝不说话了,只是以沉默在反击他。
两人就这么离着不到几米的距离僵持着。最后还是谢钦淮忽然问了一句:“一定要离婚么?”
乔筝的身影顿了一下,但没有动。
以他们的情况来说,离婚与否对生活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改变。
乔筝的身影顿了一下,但没有动。
他看得出来她已经僵住。
“是的。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你了。这个理由充分吗?”她忽然回过头来面对他。
“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可以吗?”
“只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就好了,至少有血有肉有感情,不论他图什么,起码我们可以站在同一个水平面上。”
“谢钦淮,仰视你真的太累了。”她说。
他看着她,却忽然感觉喉咙哽住。
空气中安静下来,仿佛什么声音都没有,却又好像有什么互斥的东西因对峙抵抗而在空气中猛然炸裂,带着蹦猝而激烈的火光。
而这时,谢钦淮突然问。
“你不是说要等老了死了之后,让别人看到你跟我结婚照的时候羡慕你么?如果离婚,你这个愿望就不能实现了。”
乔筝愣了一下,就像是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但我已经不想了。之前是年少无知。”她说。
“现在却觉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乔筝在说,谢钦淮却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压着,呼吸不畅。
她收拾完了东西放在纸箱子里,然后准备去楼上卧室。“箱子我搬不了,都先放在这里。明天会有人过来拿,到时候可能要麻烦你帮忙开下门。”她对他说。
谢钦淮没有回应。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乔筝收拾完准备上楼,然后突然问了一句。
“你要自己去买花吗?”
乔筝转过头来,脸上先是一种疑惑的样子,然后又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但很快又怀疑自己想法的准确性,随即眼里又浮现出一种茫然的神情。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谢钦淮说。
乔筝低下头来,要往楼上走,只语气急促的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谢钦淮说,“你知道的。”
乔筝往楼上走了几步,在谢钦淮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又停了下来。但她没有回过头,只是站在了那里。
“你不是Mrs. Dalloway,你比她独立,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也比她更勇敢、踏实。你有你自己的社交圈子,而不是单纯固涩封闭、纯粹依靠丈夫存活的女人。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选择过妥协和屈服,你会努力达到自己的目标且并不局限于单纯的幻想。”
“尽管结果也许并不如你所意,但你真实努力过。”
“虽然我没有对你说过,但你在我眼里是无论工作和生活还是人际关系都能处理得很好的人。善良、勤俭、文静、处事周到,有自己的想法和才华但不会虚伪的卖弄,也不会哭哭啼啼的情绪化。”
“
你很优秀,也值得被人喜欢。”
“所以不要觉得是你配不上别人,你完全配得上任何人,不需要自卑或是讨好别人。”
“你本身就值得被人喜欢。”他说。
乔筝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带着某种不解又稍微有些疑惑的表情。但她同时又是聪明的,很快就能反应过来谢钦淮在影射的意义——
他发现了她的微博号。
看了里面的内容。也看了她想要他看的那本书。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再表现出来。一丁点儿感动都没有。她只是红了眼眶,眼帘微微垂下了一下,继而转过身毫不犹豫的上楼。
——
乔筝回卧室收拾了东西。
相处这么久,她知道谢钦淮不是脏乱的人。他随性自由、甚至稍稍有一些散漫,但绝不是那种被子枕头乱扔,东西胡乱堆在一起,垃圾遍地的人。
但今天自己进来的时候却觉得房间有些乱。
马上就要彻底离开了,帮忙收拾一下也是顺手的事情。反正以后都再也不会了。只是刚把穿过的衣服从地上捡起来放到洗衣机里,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过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就已经看到谢钦淮站到了身后,有些机械性地问她:“烫伤药放在哪里?”
乔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看到谢钦淮脸上没有表情,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甚至有些麻木。但视线随即下移,却又能很明显的手背红了很大一片,袖子上也有水渍。
谢钦淮的手很白,手指骨感且纤长,有些微微的抖,很明显的被烫伤。
乔筝眼睛睁得大了大,心里空旷的感觉随即被紧张所填满。
“你怎么弄得啊?”
她赶紧跑到卧室的柜子里面去找小药箱,拿出烫伤膏来。看谢钦淮还在房间原地呆站着,不由得着急说:“你还站在那干什么,赶快用冷水冲洗啊!”
但她说了之后,谢钦淮仍然像个机器人似的站在原地。
乔筝没有办法,拉着他去浴室用冷水冲了一会儿,但谢钦淮手上的那一片还是红的。然后让他站在阳光下,打开烫伤膏给他涂在被烫伤的那一片区域。
她拿了棉签沾了一些药膏,低头认真抹在他抬起的手上。
只是才刚抹了不到五分之一,谢钦淮却忽然将手收了回去。她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却又忽然被他抱住。
这是他第一次抱她。
也是他们相识结婚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乔筝怔了怔,整个脑袋出现短暂而空白的热烫,然后听到他在她耳边说:“别走了。”
她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在猛烈跳动,声如擂鼓一般。
乔筝缓了很久。
尽管以科学的时间维度来说或许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在她的时间长河中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她不舍得放开。
但最终却还是狠下心来推开了对方。
乔筝表面依然冷静且坚定,低头继续把他手上烫伤的地方,没有涂上药的位置涂完。
她涂的很认真,谢钦淮在旁边看着,看着她垂下来的睫毛。窗外的一缕阳光打过来,恰好照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很安静,像一朵藏在角落的小白子午睡莲。
“可以不走么?”他问。
乔筝低着头,没有回答。
“女儿你想好名字了吗?我想小名可以叫安安。”谢钦淮又说。
“嗯。”
这次乔筝倒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模样温顺且收敛,耳尖微微有些红。
但没有人知道她回答的到底是哪个问题,亦或是皆而有之。
他收回手,抱了她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她就是莫奈笔下明净湖面上泊着的那朵花。
在最边缘的角落里,小小的,哪怕没有任何人注意,却依然安静的盛开。
带着某种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