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渊本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庭院前鸳鸯玉碎，他选了卞清璇，放弃了师萝衣的那一刻，就早该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忘却这段年少时的情谊。
卞翎玉甚至已经习惯了，只要有卫长渊在的地方，自己永远无地自容，会被放弃。就像哪怕父君的地位再高，爱再深重，母亲也永远只喜欢一个守门的下奴。
卞翎玉每次输给卫长渊，只能表现得更加无所谓一些，才会不那么狼狈。
她把一众吃人妖物捆了，那妖物手中的地契，也到了她手上。
卫长渊在她眼中，也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普通的师兄了。
自师萝衣和卫长渊说话的时候，卞翎玉就一直看着她。
师萝衣提议道：“我们不住客栈了吧，我在南越有个宅子。”她不想看见卞清璇。
卞翎玉见她看了信以后颇为神思不属，问道：“怎么了？”
卫长渊神色冷漠地坐在大堂，一群跟着卞清璇的弟子们，像是无声的鹌鹑。
师萝衣面无表情看着她，大有一副“你别说，我不想听你说鬼话”的意思在里面。
宅子确实如她所说，有点脏，也很老旧，依稀能看出当时的气派，但是对于修士来说，打扫很轻松。
哪怕卞翎玉不承认，见到赵术，他顶多是生气，但见到卫长渊，是一股从心里泛起的凉意。
卞清璇顿了顿，唇角的虚假笑意变得真实几分，她倒真没说什么去恶心师萝衣，她已经许久没有看见师萝衣。
而师萝衣软软的手始终握着他的，卞翎玉发现，她看着卫长渊的目光，已经没了情愫。
师萝衣还是这样鲜活明丽，卞清璇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和老板娘谈话了。
她前世苦寻六十年，想要找到令父亲苏醒的办法，可是不得而终。
他怔然片刻，心像是被旷原上的风吹了吹，后知后觉，生长出无数生命茂盛的春树来。这是卞翎玉坠入人间十年，第一次走出寒冬。
梦里师萝衣像少时一样，和自己躺在草地，在山坡上看不夜山的月亮。
今日这也是卫长渊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师萝衣。她牵着道侣的手，隔着破碎的光阴，在楼梯上回眸，却只有一声生疏的“卫师兄”。
卞清璇想到什么，笑容淡了几分，说：“我倒是忘了，你自然过得很好。”
“卫师兄。”
卫长渊想起了很多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事。
说起这个，她脸上带上几分光彩。
他们说完话，那群弟子也来打了个招呼，每个人脸上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
师萝衣等不到卫长渊开口，只好道：“师兄没事的话，我们先离开了。”
是后悔了吗，心疼卫长渊了吗？
但师萝衣对他们没什么感情，她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拉着卞翎玉要回房间。
其实进客栈的第一眼她就看见了他，卫长渊变了好多。
“只不过许久没去，可能有点脏，需要先清扫一番。”
他向来板正的脸上，带着属于少年人的浅浅笑意，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笑过。
“赵术邀请我去参加宫宴。”顿了顿，师萝衣抿唇说，“赵术说他有唤醒父亲的法子。”
卞清璇看见卞翎玉如今能站起来，还挺意外。
她眼里没有他的身影，也永远不会朝着他走过来。
他最后的黄粱梦，是否也要碎了？他唇抿得死紧，明明或许自己主动松开，会显得体面些，但他的手却越握越紧。
说完这句话，她才看向师萝衣：“萝衣师姐……”
弟子们在卫长渊和卞清璇的低气压中太久了，见到师萝衣竟然都觉得她亲切。
师萝衣隔着一众弟子，心里有几分可惜，不管怎样，她的师兄不该这副模样。然而鸳鸯佩已还，长明珠斩断了他们最后的情谊，她如今还有了自己的道侣。
若说卫长渊从今日才开始觉得痛，卞翎玉却已经痛过无数次。许久以前，师萝衣眼里就只有卫长渊，卞翎玉在角落里，像个肖想她的怪物。
那是一个被妖物霸占的宅子，放在很多年前还是个员外府邸。那次师萝衣也是九死一生，可是她心里很高兴，自己不是弟子们口中的倒霉祸害。她自己出任务也这样成功。
师萝衣在晚间收到了赵术的鸽子。
如今卞清璇不再控制他们，他们几乎都不敢相信以前对师萝衣恶语相向的是自己，而这段时间与卞清璇同行，他们也发现小师妹并非想象的那般温柔友善。
师萝衣脚步顿了顿，回头去看卫长渊。
卫长渊醒来怔愣许久，发现眼角一片润意。
今日还是卞清璇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像往日一样笑。
卞翎玉自然没意见，朱厌大概率就在南越，就算师萝衣要离开，他也不可能走。
他胸口的伤仿佛被撕扯开来，那点迟缓的痛，在今日才变得真切。这伤像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好了。
然而自母亲去世以来，脑海里卞清璇的脸越来越淡，他午夜梦回，全是和师萝衣有关的过往。
他甚至不想去看她身边的卞翎玉。
他曾经清隽如风，是被世人盛赞的天生剑骨天才，而今他十分瘦削，脸颊苍白，一双眼睛仿佛失去了当初的色彩。
在师萝衣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卫长渊的时候，那些过往的记忆，让卞翎玉收紧了手。
他们两人回到房里，卞翎玉已经看不出异常。
卞清璇这话听不出什么讽刺，甚至是温和带笑的，任谁听了，都以为她只是在寒暄。然而两个神族都清楚，上次那一战何其惨烈，卞清璇被洞穿腹部的伤至今都没好。
她的目光故意略过师萝衣，望着卞翎玉，莞尔道：“哥哥，上次一别，近来可好？”
他不再意气风发，甚至没有自己刚重生回来时，朗朗训斥自己的气势。
卞翎玉冷淡地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听见脚步声，卞清璇似有所感，回头看来。
两人当日就搬离了客栈，也无需再与蘅芜宗的弟子寒暄。
师萝衣偏了偏头，还在等着他说话，卫长渊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术抛出这样的诱饵，几乎笃定她会去。
卫长渊的目光落在师萝衣和卞翎玉交握的手上，心里泛起一片浅浅痛意。那日他没有听卞清璇的去破坏她的道侣大典，便知道会有今日。
“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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