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不尘微微一笑:“是的,活牲献祭之术。”
什么是活牲献祭之术呢?
就是用全身的血液,涂满召唤该神灵的阵图,然后在阵中心不断供奉着自己的鲜血,呼唤着神的.名字,直到自己的祈愿被神听见,回应献祭者的愿望,献祭者便会用利刃刺进自己的心脏,向神贡献出自己完整的生命。
这个阵法苛刻到几乎没有人会主动献祭自己。
因为每个神的召唤阵图都是不一样的,每个神的呼唤之名,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而且就算你往死了呼唤,如果神不答应,那也是无用功。
所以这个术法,除了逢迎上古妖神的变态欲望,就是古时候邪术师为了取悦帝王,发明出来绑架仙神的,如果仙神不答应,就一直杀下去,杀到他答应为止。
可是正常人自己怎么可能施展这种邪术呢,人类那么脆弱,只是流血过多就会死,或许还不待祈求的声音传达到天际,单凭失去的血液就足够让那个人死亡了。
然而柴女却执拗地进行着这场邪术,她一边描绘着代表神灵的图腾,一边在自己的身上划下无数重重的笔锋,双眼布满暗红的血丝……
“奉天……诛魔……太极……至圣……无双……永劫……太初……圣君……请您听取我的呼唤……请您听取我的呼唤……请您听取我的呼唤!”
柴女神经质的低喃着神的.名字,用尖锐的碎瓷片不停地在身上划出伤口,屋内被暂时打晕的魏郎终于醒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紧她,惊慌道:“娘子!你到底要怎么样!”
然而柴女却只是疯狂捶打他,将他的身上脸上也划出一道道伤口,继续涂抹这个血色图腾。
他们的扭打抹去了地上的痕迹,活牲献祭之术被打断。
但是活牲献祭之术可怕的地方只在于它以人命为代价,究其本源却很简单,只是简单的祝祷之阵罢了。
每个神都有召唤图腾,持图腾的凡人信徒呼唤神名,祈愿便可抵达上天,柴女虽未完成活牲献祭之术,却已经完成了祝祷之术,所以远在第二重天的元不渡,还是收到了她的祈愿。
收到祈愿的元不渡眉心微皱,终是为她降下了仙身。
于是一切声音都被斩断,血流满地,抵死挣扎的夫妻二人同时看向上方。
仙人凌空而立,身披圣衣,头戴圣冠,鲜花簇锦,异香满院,高贵清华,不可方物。
仙人俯视脚下,仙音缥缈:“尔有何冤,尔有何怨。”
柴女顿时泪流满面,跪伏余地,尽诉冤情:“民女别无所愿,只愿仙君诛邪之剑,将这满院恶鬼三百八十一人,尽数诛尽!”
魏郎目露惊骇:“娘子!何至于此!我回去定然劝家父改恶从善!求娘子高抬贵手!求仙君高抬贵手!家父一念之差,然我族中其余诸人,实无辜啊!”
柴女崩溃嘶吼:“那我的家人就该当如此吗!如果你今日能劝我,当年如何不能劝你父亲!”
魏郎抱着她痛哭:“我求过父亲的,但是我没办法,他执意如此,我拦不住他,可是我用尽全力向他保下了你,我们夫妻恩爱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知道,我们还有一个孩子,难道你也要将他算在内吗……”
柴女缓缓瞪大眼睛:孩子……
那是她十月怀胎,拼了半条命生下的骨肉至亲,她怎么能舍得!
可是这个孩子身上,居然流着一半肮脏不堪的血液!
他无辜吗?他无辜吗?她七嫂疯癫而死的时候,正怀着七哥的骨肉,一尸两命,那个孩子无辜吗!
谁敢在她们面前说无辜呢!谁敢在那些疼爱她至深的一家老小面前说无辜呢!
柴女的眼睛几乎撑裂,她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仙人,宛如枯柴鬼魅,燃烧着最后一点星火,在她眼中最后一丝光消失之际,耳边突然听到一声——
“娘!!!”
似乎刹那间,从地府回到人间,她看向上首的仙人,仙人也看向她,目光清澈如水,似乎蕴含着抚平一切的温柔力量,他对她说:“三百八十一人,也包括他吗?”
在仙光之中,柴女的伤痕和刻骨的怨毒都消失了,她以一种平静的姿态面对仙人。
最后非常平静地说了一声:“包括我。”
她身负血海深仇,早已经将自己刨除在魏家人之列,然而她现在却说:“包括我。”
她的夫君难以置信地抱住她:“娘子!你当真如此狠心吗!”
柴女看向他,痴痴地笑着,她终于再一次主动抱住了自己的夫君:“夫君,我知你深情,那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元不渡看着这对痴男怨女,长叹一口气,拾起诛邪剑:“元不渡,应召。”
诛邪剑顷刻间裂出无数剑气
,魏氏满门三百八十一人,原本正在欢声笑语,却在同一时间被一剑穿心,于是合不拢的笑容,就这么凝固在了脸上,满府霎时一片寂静。
柴女的儿子听到声响,跑进院子,就看见拥抱在一起的父母,同时倒下,鲜血染红了整个地面。
召回长剑的仙人阖上柴女的双目,缓缓向着她唯一的儿子走来。
少年看着他,似乎太过惊诧,以至于竟没有哭泣、哀嚎、或者怒骂。
于是元不渡越走越近,少年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剑刃上,元不渡的目光也跟着看过去。
凡人的血,总难洗掉,于是元不渡运力一甩,将凝聚了三百八十一人心头血的剑刃甩干净。
两个人对视着,元不渡伸出手,却突然听到一声孱弱的尖叫:“哥哥!你在做什么!”
元不渡终于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抬头看向前方。
还是少年模样的元不尘,紧紧搂住呆如木鸡的凡间少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哥哥!你在做什么!”
元不渡的脚步,彻底停留在原地:“我……”
元不尘双眼含泪,悲伤欲绝道:“哥哥,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连他也要杀死吗,他还只是个孩子,能做错什么!”
元不渡:……
他抬起的手缓缓落下,看向少年,平静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动不动。
元不渡便不问了,长剑回鞘,冷冷道:“不管你叫什么,以后你姓柴,跟你母亲姓。”
说罢转身离去,对着元不尘道:“至少,抹去他的记忆。”
元不渡走后,元不尘搂着少年关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愣地看着他:“柴子荆。”
元不尘便对着他温柔地笑着,好像有着抚平一切伤痛的能力:“好的,子荆,我会帮你记着这个名字,但是为了你好,你最好忘记,我不想哥哥杀了你。”
于是一段白光过后,柴子荆,就只知道自己是柴子荆了。
故事听到这,喻青崖缓缓抬头:“太初圣君离开后,干什么去了呢?”
“自然是挑断魏氏祖脉,解放地脉,放怨魂离去,然后找到邪术师,将他斩于剑下。”
“也就是说,太初圣君应他母亲的愿望帮她报仇,但在柴子荆的视角来看,倒像是杀了他满门的血海仇人?”
“没错。”
喻青崖摸摸下巴:“所以说,‘恢复记忆’的柴子荆,很恨他师父?”
元不尘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不该恨吗?”
喻青崖顿时捧起茶碗,巧笑倩兮地递给喻宵:“该恨,如果是我的话,也会恨,可是恨之余,还是会有一丝疑虑吧,至少要查清楚,再来报仇吧。”
喻宵接过他奉的茶,内心很满意,不愧是他徒弟,永远这么聪明睿智,乖巧懂事。
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元不尘几乎将手指捏断,双眼一瞬不瞬的微笑道:“他查了,可是当时已经过去几百年,凡间踪迹全无,所以他只能来问我。”
喻青崖便饶有兴趣地看向他:“那元谷主是怎么跟他说的呢?”
元不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许久才露出一个笑容,一字一顿地重重道:“他又怎么会告诉我真相呢?”
“他?”喻青崖似乎极为惊讶,眼底流淌着些微笑意,好奇地问向“元不尘”:“为什么是他呢?”
“元不尘”哈哈大笑,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魔君大人,既然已经来了我这,干吗还要在这里和我演戏。”
喻青崖呵呵一笑:“元谷主不要在意,我只是有点好奇,不敢确认,既然您现在这么说了,我就直接了当地问了,您,不会就是柴子荆吧?”
“哈哈哈哈哈哈!”
“元不尘”大笑,一张皮不知为什么,突然看起来有些虚假。
咸池缓缓瞪大眼睛,似乎不能理解眼前的状况,然而突然之间,眼前一阵眩晕,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坐在案边的喻青崖,也跟着脸色一变。
“元不尘”的皮,像是一口被戳破的口袋,从里面缓缓钻出来另一个人。
那人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喻青崖,哈哈笑道:“魔君大人不必一遍一遍地摆弄着那个杯子,那个杯子里,根本没毒。”
喻青崖的目光顿时落在旁边幽幽燃烧的香炉中,果然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柴子荆俯下身子,一把抓起他的头发,看着他那双惊怒交加的眸子,低低笑着:“猜的没错,毒我就下在香里,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