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帆：“我觉得最高的那个或许可以。”
他后面正想跟一句——这点伤算毛线——就听萧樾若有所思地说：
圆脸校医打量阮芋一眼，认出她就是开学第一天来过的那个满手针孔的小可怜。
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颇有些不自然地微微侧开。
慢悠悠地走出建筑楼大门，远方夕阳淡去半片，天幕隐隐现出黧黑的夜色端倪。
三人这便抬脚往球场方向杀过去。
因为他手里拽着个氢气球，白色半透明爱心里头套着个粉色小爱心，悬在半空中一晃一晃，要多抓眼有多抓眼。
不知道是不是许帆的错觉，她总觉得阮芋现在在强颜欢笑，实际心情差到了极点。
乍一看场面有点像反向钓鱼，一群脑子不太好的鱼围着个钩，此起彼伏地把自己往上送。
人群中，黑衣黑裤的高个男生收回手臂，目光却一刻不停地跟随着阮芋。
校医：“哦？哪不舒服？”
他们班在男女混合赛中失利，输给16班，此行止步四强。
阮芋抱臂看着那群幼稚鬼上蹿下跳，心情没来由的放松了不少。
“没力气跑步是因为你在病床上躺太久了，肌肉暂时不能适应有氧运动。打球和慢跑能一样吗？打球玩的是爆发，属于剧烈运动，更何况比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磕碰到。”
校医的声音在阮芋把薄薄两层衣物掀起来的那刻突然静音。
萧樾：“不是在建议你，是你必须去。”
其中9班和16班的同学占大多数，还有许多其他班同学，动作整齐划一地仰头盯着榕树，时不时发出一阵爆笑。
国庆：“啊？”
周围很快涌来一大批同学，七手八脚的，都想要将她扶起来。
树下聚集的人分为两个阵营，人多的是气氛组，人少的是竞赛组。竞赛组清一色的男生，站在离树最近的地方嬉笑耍闹，每隔几秒就有一人中二病发作，猛地跳起来去够氢气球垂下来的系绳。
劳动心说老子能不激动吗，为了哄他上场嘴皮都快磨破了。
但他的方位并不难找。
她应该用尽全力去珍惜现有的一切，应该摒弃所有想当然的念头，不要总是妄图回到从前。
许帆“啊”了声，犹犹豫豫问道：“你以前做了什么手术啊？”
阮芋老家初中经常发生这种事，什么气球、皮球、居民阳台上晾晒的衣服，甚至还有车轮胎，隔三差五就会惊现在校园某一角落。
似乎是肝脏。
又过了几分钟，竞赛组和气氛组似乎都闹累了，或者说是认命了，一个两个都悻悻然地望“球”兴叹，逐渐没有人再尝试。
真的特别特别……对不起他。
但若只有个气球，并不足以吸引几十上百人聚集围观。
说着便伸手往她腹部探。
家人。
阮芋在人群中找到乔羽真，握住她的手，借力缓慢站起。
“唉。”乔羽真看着她苍白的脸蛋，犹豫道，“等会再说吧。”
那个位置。
走到半途，才发现哗笑声不是来自球场，而是围绕着球场南面、临近环校路的一棵古榕树。
直到被搀扶着坐下，她也没管手上的伤，依旧轻捂着右上腹，抬头笑着对队友说她没事。
“哦。”许帆又问，“那你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接你做检查？现在吗？”
“这是什么趣味跳高赛吗？爱了爱了。”乔羽真指着那群中二男孩说，“我们要不要赌一赌他们谁能把气球拿下来？”
……
许帆眼一眯：“怕他们干嘛！”
就在这时，前方豁然传来一片抽气惊呼声。
她不再反驳。因为自己也知道，身体里有一块地方突然间不太舒服。
阮芋咬了咬唇：“我知道了……”
阮芋：“嗯……我觉得他们都不行。”
他们看的不仅仅是球，更多的是人。
“你肚子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把衣服掀起来我看看，万一摔到肋骨什么的……”
许帆扯了扯阮芋：“回宿舍有啥意思，我们随便逛逛呗。去看看那边那伙人在干嘛。”
阮芋：“还有差不多一小时，我爸过来接我。我们要不回宿舍坐一会儿吧？”
有的人跳一次够不着就拉倒，有的人跳了十几次还要尝试。
但她这副身躯承载的，并不止她自己这条生命。
许帆的心情也不好，因为比赛输了。
“樾哥？”
阮芋轻松地说：“小手术罢了，肠胃病，不碍事。”
她大步迎上去挽住阮芋胳膊，问出了和乔羽真一样的问题：
乔羽真眼睛尖，还是看出一丝端倪：“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细长的一道疤痕横亘在少女莹白如玉的腹部肌肤上，几近触目惊心。
但她不愿意在同学朋友面前露怯。
萧樾：……
阮芋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说他是来找你的。他又没看到我，只看到你。”
“我觉得你可能是疯了。”校医疾言厉色道，“你当器官移植是什么小手术？你起码半年之内都不能进行任何剧烈运动，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家人吗？”
这不就简简单单、行云流水、酷炫狂拽，幼稚都是别人的，帅气他一人全部收下。
还她妈怎么送都送不上去。
阮芋半尴不尬地扯了扯唇，心说应该是的。
如果校运会跳高冠军在，或许还有机会。
阮芋：“四个月前。”
“然后，他找到创可贴，又觉得这款不好，在医务室里到处乱转，想找有没有其他牌子的。最后啥也没找到，就被他们班同学夺命连环call叫回去打混合赛了。”
“我们班有人受伤吗？”
那一瞬间，全世界似乎都在阮芋眼前静止、定格。
“噢，对了。”乔羽真忽地笑起来，“你刚进去不久，萧樾突然来了，问我创可贴放在哪，他要拿几片走。”
校医看她犹豫，忍不住皱眉：“能不能对你家人负责点？”
阮芋：……
来到医务室封闭的小隔间里，阮芋坐在雪白的担架床上，终于可以放肆地皱起眉头。
国庆凑到萧樾身边，轻搭了搭他肩膀，“看什么呢？体委那边叫讨论混合赛的战术了。”
她立即凑到近处，观察疤痕附近的皮下状态，用手轻轻按压周围询问阮芋的感觉，得到“有点钝痛，但不是很严重”这样的答复，校医抿了抿唇，将她衣服盖下，走去外边拿血压测量仪。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
他说：“拿着。”
临走时斜斜瞟了萧樾一眼，像是赌气，但眼神并不凶狠，没含着多少怨气。
阮芋噗嗤笑了声：“干嘛呀他。”
直到走到近旁，阮芋她们才看清他们到底在笑什么。
直到阮芋测完血压，数值显示正常，脾气火爆的校医终于控制不住抬高音量。
抬眸的一瞬间，她看到树下有人纵身起跳，姿态轻松仿佛探囊取物，毫不费劲地抓住系绳末尾，将挂在枝丫上的气球随意地拽了下来。
直到那颗气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做了这么久的舍友，之前从来没听她提起过，所以她们尽管好奇，平时也不敢多嘴问。
年轻的校医听罢，脸上各种颜色转了个遍。
来到宁城一中就没再见过。校园周边偏僻，校门安保严格，学生好像待在象牙塔里，很少受到外面社区的干扰。
很快又回到她脸上，坦诚而热烈地直视她的双眼。
许帆此时正等在建筑外的广场上。
阮芋她们站在人群最外层，一开始看见天上的气球慢慢往她们这边挪，并没有放在心上。
所以这个意外闯进校内的气球，在同学们眼里成了非常稀奇的存在。
不知校外哪位小朋友的氢气球脱了手，飘飘荡荡闯进一中围墙，凑巧挂在这棵古榕树的枝丫间。
但是那样做的话，她一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从此再也不搭理他。
萧樾微皱眉：“没有？”
“就是这儿。”阮芋糯声说，“我做过移植手术，然后，刚才打排球赛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地上。”
顷刻就收到校医一记瞪视，让她安静点，想笑去外面笑。
“你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差？可担心死我了。”
虽然有些难过，但是两个班总体水平差距明显，他们只管尽心尽力发挥出应有的水平，比赛结果早就不重要了。
只剩一下一颗粉白色的爱心气球。
“能不能去里面的房间给我看啊？”
校医很快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消毒用具。
“你说的好像非常有道理！”乔羽真听完乐得大笑。
乔羽真：“你说……他会不会在等你啊？”
乔羽真：“会不会是16班和9班在庆祝啊？”
阮芋仰起脸：“我好着呢，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带着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异常明确地停在阮芋跟前。
那人身量高挑，一身黑衣黑裤，蓝白色秋季校服松散地系在腰间，在昏暗的画面中划出一道凌厉矫捷的线条。
国庆露出无语的微笑：“哥，你信不信他没走到医务室门口伤就痊愈了。”
萧樾看向阮芋身旁的乔羽真：“你陪她去医务室，现在。”
乔羽真：“我有点心疼那个跳了最多次的，我这一票就做慈善投给他了。”
国庆想了想：“好像没有吧，噢，就老刘和老谢抢接球的时候面对面撞在一块，老刘的指甲把老谢手背刮破了一块……”
准确的说，非常显眼。
阮芋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眼眶，听从校医指示伸出手臂处理擦伤。
虽然看着可怖，但只是常见的皮外伤，校医没啥语气地让阮芋坐着等一会儿，她去拿东西帮她清理伤口。
阮芋：“没事啦，就，医生听说我前不久做过手术，建议我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我有点郁闷，其他都还好啦。”
阮芋略显紧张地退了半步，余光扫过身旁的乔羽真，她低声道：
阮芋忽然摆摆手：“好啦好啦，去就去嘛，我手上的伤确实需要清理一下。”
乔羽真缩起脖子，牵着阮芋的手离开医务室之后才敢说：“校医老师吃火药了？你刚才惹到她了？”
萧樾真想把她直接拽起来扛到医务室。
阮芋想到沈嘉炎，眼眶倏地一红，声音带了几分哽咽：“知道了，我知道错了。”
悬在半空中，不住地晃啊晃。
至于气氛组，为竞赛组加油助威的口号非常单一：上啊上啊啊啊啊……嗤，就这？哈哈哈哈笑死……
校医：“我给你开个晚自习假条，让家里人带你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然后，从今天开始至少三个月内，除了慢跑，学校里任何体育项目都别参加，听到了吗。”
“然后呢？”
……
学校的体育氛围浓厚，每时每刻都在怂恿鼓动着她。她就是有点羡慕许帆，羡慕萧樾……羡慕他们所有人。
说着，她勾住乔羽真胳膊将自己拎起来。
少年伸手过来，手臂筋骨匀长，掌心攥着细细的一根系绳。
今天的比赛已经全部结束，球场那边忽然又传来一阵阵咋呼哄闹的声响，其中大部分是笑声，兴高采烈的，好像从来不知愁滋味。
阮芋她们准备离开了。
过了许久，等她推开隔间房门走出去，已经完全看不出刚才红过眼眶。
他落地的一瞬间，周围大部分人一脸痴呆，完全没反应过来。
肝脏可以切除部分移植，所以校医下意识认为阮芋接受的是家人的活体肝脏移植。
彼时的医务室前厅内。
随着余晖散尽，天色暗淡下来，眼前的视野也变得愈发朦胧昏昧。
和父亲通过电话，约好一小时左右到校接她去医院检查。
“严重吗？要不要带他去医务室看一下？”
她就是太想回到从前快活肆意的生活了。
阮芋：“就……我前段时间身体恢复得还可以，主治医师说可以尝试一些简单的运动加快身体机能恢复，比如慢跑什么的，但我跑步总没气，打球就还好……”
但也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让阮芋自己先进去，乔羽真坐在外面等。
阮芋朝她撇撇嘴，反问回去：“你脸色也很差，怎么回事？”
萧樾扫他一眼，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校医一愣。
她手背上的针孔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但是幼嫩的小臂不知在哪划出了一大片血痕。
她记得阮芋的胜负欲没有她这么重，但阮芋看起来，显然比她更难过些。
劳动正要提醒萧樾，阮芋就在附近，一眨眼才发现他人早没了。
“老师，等一下。”
直到耳边压过来一道低沉凛冽的声线，萧樾不知何时出现在12班人群中，冷飕飕地喊她去医务室检查一下身体。
阮芋忽然叫住校医，吞吞吐吐地说，“我肚子也有一点点不舒服。”
“你什么时候做手术的？”
最先鼓掌喝彩的是他身旁一胖一瘦两名男生，比自己中了彩票还激动。
不是她太悲观，主要是那气球挂得确实有点高，他们闹了这么久，能弄下来早弄下来了。
她明明手臂率先着地，皮肤擦红了一大块，躯干理应得到缓冲。可她被朋友扶站起来的时候，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却长时间捂在右上腹。
阮芋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不少，同学问起，她就说自己是打太久累的，真没大碍。
阮芋已经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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