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他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低头看了眼旁边的水池。正尽心尽力地替安可希照明的鱼头们察觉到他的视线，眼神一沉，齐刷刷地咧了咧嘴——几排尖牙的反光，甚至比它们身上的白光还要明亮。
……是女孩子。
最重要的是——越靠近那身影，停在空中的两枚骰子，转得越欢欣。
恰在此时，却听“砰”的一声。
随着神像后面的尸体被击碎，周围某种压抑的气息已随之散去，甚至连光线都变得明亮不少。
这是安可希的第一反应——从外面往里看时，她完全没想到，坐在这里的会是那么年轻一个女孩儿。看上去似乎才十多岁的样子。
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她看得出来，那些鱼人们对这种黑色光丝，也是十分讨厌。飘在水池里替她照明时，还会冲着那黑色光丝龇牙咧嘴。
强烈的寒气扑面而来。安可希好奇探头，借着灯光，她没看见别的，只看见房间的中间，似乎有一个人影。
“不，没什么……”安可希喃喃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些。
然而并没有。
“领主？”发现她的视线停驻在了空无一物的空中，净雨不解地跟着看了眼，奇怪道，“怎么了？您又发现了什么吗？”
“小样。”只听他的领主冷冷嗤了一声，“就知道会来这一招……”
神像的动作亦随之恢复正常。缠绕在火把上的黑色光丝不知所踪，只是相应的，原有的白光，也没有回来。
……！！！
张到一半的嘴巴被人蓦地击中，下一瞬，干脆打得脑壳都飞出去。净雨呆呆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方如梦初醒般猛然倒吸口气，惊魂未定地转头，正见安可希一脸镇定地将符文枪又揣回兜里。
只见那落在地上的，分明是个骰子。
眼中浮上茫然，动作上倒没迟疑——安可希只短短思索了一瞬，很快便拿定主意，小心地朝着那地上的骰子伸出手去。
安可希下意识也冲它点了点头，身体无意识转了小半个圈，再看那两枚骰子，转动的频率，却隐隐降下些许。
“……”回应他的是安可希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再将光线凑近些许，那干缩的皮肤上，分明能看到诡异的细纹。净雨心头一震，逆教徒三个字本能地涌上喉头，刚要开口，却只听一阵格格声响——眼前的干枯尸体，竟缓缓地朝他们抬起头来。
她视线的尽头，是她召唤出的两枚骰子——因为凭她现在的体力，这东西维持起来也不费什么事。所以召唤出后，安可希也就没再收起，而是让它们一直停留在空中待机。
……？
“不像。”安可希却摇了摇头，“至少破坏它应该不能解决问题。如果能的话，那些小家伙估计早把它砸了。”
只见石像的背后，赫然是一具瘫坐着的尸体。尸体干缩严重，却依旧维持着临死前的姿势，且动作十分古怪——
无法叫停，但可以收起。收起之后若再放出，则依旧是这样一副转个没完的活泼样子，嗨到像是在蹦迪。安可希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一时有些茫然，就在这时，正好一个鱼人吧嗒吧嗒地从她侧面走过，路过时还很礼貌地停下，行了个奇奇怪怪的礼。
……事实证明，他家领主说得果然没错。
所以是……因为猜到尸体会变异，所以干脆闭上眼睛，直接开枪盲打了吗？
然而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另一个变化吸引了过去。
安可希：“……”
走进房间内，只觉那种寒冷的感觉更加明显。不过还好，尚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而此刻，就在神像手中火把彻底亮起的瞬间，那两枚骰子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居然自己在空中转动起来。
……安可希本以为，这样一来，所有的骰子都会安静下来。
手掌向下，呈倒握的姿势。手中握着的依旧是火把的柄，那附在火把上的，却并非是什么白光——而是一团纠缠在一起，不住蠕动的黑色线状物。
“领主。”净雨有些担忧地赶了上来。安可希忙挥手将其制住，小心退到了水池边沿，思索片刻，又绕着水池边沿，轻手轻脚地观察起来。
净雨：“……”
最先行动的，是缩在水池里替安可希提供照明的那几个鱼人。它们三两下就爬上神像，纷纷伸手，像捉虱子一般地将同伴身上的白色薄光取下，轻轻放在熄灭的火把上。无光的火把，登时亮起微弱的光芒。
说话间，两人已沿着走廊走出小半。路上时不时遇到正急急往大厅赶的鱼人，看到安可希的时候，却总会停一下脚步，张张嘴摆摆手，很有礼貌的样子。
净雨的关注点却不由自主地飘了下。
安可希心中一动，正好现在教堂里的能见度高了不少，她便索性朝着那个方向，一路走了过去，没走多久，见撞见了大厅侧面的一道小门。推开小门，则是一道长长的走廊。
净雨：“……”
它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两手却高高举起，伸得笔直。且手掌都完全翻转过去，看上去就像是要从背后抓住神像一样。
想起探索者所说的“黑色光丝”，安可希心中登时警铃大作，连忙后退一步。所幸那团黑色光丝似乎十分迟缓，只是后知后觉地伸出两根线头朝空中探了探。发现抓不到什么东西，很快便收了回去，继续蜷在一起，缓缓蠕动。
“领主……”净雨这回是真的发自肺腑了，息流同款叹息体几乎本能地涌上，“您真棒。”
脑袋低垂着，露出枯瘦的脖颈。过分细长的脖子从中间完全断开，一缕一缕的黑雾，正从中缓缓涌出，如水流般，源源不断地注入身后石像的躯体。
安可希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理，明明很不喜看见尸体，却还是马着胆子朝那人走了过去。屏着呼吸绕到对方跟前，安可希下意识闭起了一只眼，匆匆往对方身上扫了下，微微一怔，又蓦地睁开。
“……”脑子里冒出一个模糊的猜测，安可希试探着换了几个方向，果然，朝向不同，骰子转动的频率也不一样。
再看看空中都快转成陀螺的两个骰子，安可希嘶了一声，终是下定决心，冲着那女孩儿的尸体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跟着便轻轻伸手，去扒拉对方交叠着的双臂。
半透明的骰子。同样有十二面。大小介于自己的两个骰子之间。一落地就开始骨碌碌地转，转得比空中那两个还颠。
可现在，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教堂里。再加上海神手中火把的变化，这不由让安可希有了新的猜测。
“没想到吧，姐会盲狙！”
一头雾水地转头，净雨下意识顺着她的指向看了过去，表情倏然一变。
面目完整，皮肤饱满，肤色正常，草草扎起的棕色头发胡乱散在脑后，但看着清爽又蓬松。若非没有呼吸，看上去几与睡着无异。
跟着就见她搓了搓胳膊，又摇了摇头。
“符文锁——只有识别到正确的对象，才会开启的锁。”她喃喃着，从包里掏出个装着能源石粉末的小袋子，轻轻按在了符文阵的中心。
伴随着隆隆的声响，半面墙壁自行向里缩去。露出墙后的巨大空间。
“……原来如此。”净雨恍然大悟，“用来净化的光丝孢子，原来就是这些鱼人身上产生的？”
随着胳膊的松弛，被她抱在怀里的东西，也一下落了下来，发出“啪”的一声。
再下一瞬，安可希只觉身旁一阵风响，有什么东西猛然朝自己扑了过来，将她一下扑到在地——
像是一把被倒提在手中的剑。
“领主！”净雨吓了一跳，慌忙跟上，“您这是要去哪儿？”
原本还转得跟个洗衣机似的中号骰子，在她手贴近的瞬间，又一下安静下来。明明并非实体，却还是乖乖地随着安可希的动作从地上“飘”了起来，在她手抬起的刹那，又自行继续往高处飘去，直至落入那两枚快乐转动的骰子之间。
而且……完全不像是具“尸体”。
……这下好像有点意思了。
琢磨了一下，她又试着朝转动最快的那个方向走了几步，骰子们果然颠得更厉害。
紧跟着，又连着“砰砰”了好几声。
安可希默默猜测着，试探着叫了一声。见对方没有回应，心头微微一沉。略一纠结，却还是拨开净雨试图拉住自己的手，吩咐对方在外待机，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而神像变化，又很难不让她想到先前在奇迹商会的经历，但和那时又不太相同——奇迹商会里，被儿歌影响的神像，大多变成了袭击人的怪物，但教堂中的神像并未受到影响。由此可见，教堂内部，应该最为安全才对。
深蓝的长袍……是伏波教会的神职人员吗？
几个意思？合着……这还是个收集道具？这又是干嘛用的？
又紧紧抱住了她的腰。
净雨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周遭的一切似在瞬间倏然拉远。声音也好，身体也好，突然都变得不听使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尸体冲自己慢慢展开一个微笑似的表情，又一点点打开嘴巴。嘴巴里面，隐约可见一颗黑色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仿佛一只脆弱又生机勃勃的幼兽。
假设所有负面的变化都有源头，那这源头，很可能就在这神像本身。
净雨不明所以，以气声询问：“领主，怎么了吗？”
恰在此时，原本待在其它位置的鱼人也纷纷扑腾了过来。最先的一批放完了光，另一批又飞快补上，如此重复了七八个轮回，火把上的光芒终于堆集到了勉强称得上“明亮”的地步，在石像的手中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跃动起来。
思及此处，安可希不由又朝她的胸口看了眼——那小妹妹的双手依旧牢牢地护在胸前，因为衣袖宽大，安可希也看不到她到底抱着个啥。
“源头……”净雨轻声低语，“会不会，就是那个黑色的火把？”
“我也不知道。”安可希坦然道，“我只是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少和息流学。你不适合这一款。”她诚心实意地建议了一句，转头赶紧走了。
“我想再看看。”安可希低声道，“我怀疑所有变化都和这神像有关系。”
安可希对此倒没太在意，只专心随着骰子的指引走。行到走廊的尽头，又转了个拐角，最终摸进了一间荒废的房间中，停在了一堵墙前。
“未必是‘产生’。也有可能它们只是光丝的携带者，比如毛绒动物和苍耳那样……”安可希喃喃着，眉头却微微蹙起——或许是她多想。但她总觉得，即使重新点亮了白色火把，光丝孢子可能依旧不太够用……
沉默收回目光，他正纠结要不要提醒领主注意一下自身审美的问题，忽听安可希低呼一声，蓦地拉住他，微微压低了身体。
准确来说，应该是她的骰子感觉到了什么。具体是什么，安可希说不清楚。但她本能地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随着与能源石的接触，庞大的符阵由中间到四周，一层一层地笼上光芒。在完全亮起之后，又似感应到什么，齿轮般地在墙面上一转——
安可希一时甚至有种自己带了三个滚筒洗衣机出门的错觉。
房间被搬得一干二净，看不出之前是用来做什么的。面前的墙上却留着一大片清晰的符文阵，安可希端详片刻，认了出来。
那手的动作，完全是反的。
而等再绕回神像跟前，安可希终于彻底确定，自己猜对了。
这石像，果然已经“脏”了。
在中号骰融入的瞬间，它们反而转得更欢了。连带着原本已经不转的中号骰也跟着一起转，快乐得仿佛三个一起跳街舞的哈批。
再仔细看看，才发觉，那似乎是一个女性。身上穿着深蓝的长袍，跪坐在地，两手交叠着护在身前，像是正用力抱着什么。
出乎预料的，对方的胳膊相当柔软，力道也不大。只稍稍一拨，便顺从地垂落了下来。
所幸很快，这个问题就得到了解决——
剩下净雨一个，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愣是没明白自己的夸夸到底哪里有问题。
安可希举着灯泡定睛一看，却是一怔。
反倒让净雨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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