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帐,沈净懿发了很大一通脾气。在她看来,沈今安今日此举无异于是在侮辱她。
绿萝不敢上前,只能担忧站在一旁,身旁沈净懿弄伤自己。
直到她砸累了,坐在地上休息,绿萝这才叫了随性宫婢近来,将里面打扫一遍。
那宫婢洒扫的同时还不忘替淑妃带话:“娘娘说了,幌水城之事殿下做得很好,但切莫不要耽误正事。”
幌水城若是给了沈今安,那便是一个态度。
但给了沈净懿,幌水城就只是一座城,没有任何别的含义。最重要的一步还是拉拢丞相。
丞相幼女姓周,名町安,比沈净懿小一岁。
平日养在深闺大院中,各种条条框框束缚着,但因为父兄姨母对她格外宠溺,所以养出了一身的大小姐脾气。
难得有机会出来,她如同一只脱笼而出的雀鸟,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总是缠着沈今安问东问西。
他总表现出一副好脾气来,问题再多也不恼,细心为她解答。
前面那条河叫鸳鸯河,传闻有情人来了这条河,会被鸳鸯神庇佑。
周町安听见了,脸色绯红的问他:“真有这么灵吗?”
他不给解答,只一句:“信则有,不信则无。”
周町安抿着唇,轻轻移开视线。她是个大小姐脾气,但在喜欢的人面前,心绪懵懂青涩,如同蜗牛将自己藏于坚硬的壳内,只敢偷偷伸出触角试探,得了回应后,方才敢将自己的全部袒露出来。
沈净懿看着河边的二人,母妃给她找过很多老师,教她学文教她习武,甚至还有教她抚琴作画的。可唯独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爱一个人。
她是女子,周町安也是女子,如今她却要和一个女子表达爱意。
沈净懿不敢忤逆母妃的意思,心里再不愿,却还是上前。
刚摘的果子,从一大堆青果里特地挑出的几个最大最甜的。她像献宝一般送到周町安的面前:“町安妹妹,这野果只有野外才有,你平日应当是没吃过的,要不要尝一尝?”
周町安在面对沈净懿时又是另外一副嘴脸,瞧见她怀里抱着的那捧野果,她嫌弃地往后退了退:“我才不要,脏死了。”
沈净懿拿起一个在自己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后才讨好地递到她面前:“不脏的,我来时已经洗过了。”
周町安还是不肯接,尤其是看到沈净懿将那果子在自己身上擦了又擦之后。
谁知道他身上那身衣服是不是干净的。
她不接,沈净懿的手就一直这么举着,那个野果被她宝贝时的握在手里。
沈今安接过了原本要给周町安的果子,咬了一口之后,问沈净懿:“是在哪里摘的,这么甜,待会我摘几个去。”
沈净懿见东西被他给吃了,眼神暗了暗:“山路不好走,我也忘了。”
“这样啊。”他掂了掂手里的果子,视线却落在沈净懿怀里,若有所思的问,“这些都是给町安摘的?”
“嗯。”她干巴巴地应。
“是我冒昧了,吃了听一摘给别人的果子。”他笑了笑,玩笑般开口,“听一若是在摘这些果子的时候也能想到三哥就好了。”
周町安见沈今安好像很喜欢,忙说:“与淮哥哥要是喜欢吃的话,我就全部送给你,反正听一哥哥也是给我摘的。”
“不必了。”他将那果子吃完,果核攥在手心,“天黑难走,你一个小姑娘还是早些回去,莫迷了路。”
明明刚才还聊的好好的,怎么这会突然就要她回去了。而且语气也低沉许多。
周町安是个藏不住脾气的,嘴一撇,眼睛蒙上一层委屈的雾气。
见她哭了,沈净懿一时慌了神,她也没有哄人的经历,平时也只哄过绿萝。
那堆果子被她放在地上,她手足无措地上前,想哄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哄,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别哭啊。”
周町安抹了抹眼泪,嘴硬道:“我没哭!”
明明眼泪都挂在嘴边了,还说没哭。
沈净懿顺着她:“好好好,你没哭,是我看错了。”她说话的语气软绵绵的,夹杂一点慌乱,倒是和平时的敏感易怒大相径庭。
沈净懿在宫中长期处在淑妃带来的高压环境下,她就好比一只被惊吓的猫,那身绒毛时刻都是竖着的,一副戒备姿态。
大约是面前的姑娘透着一种为她所少见的单纯,所以沈净懿也罕见地将那些警惕收拢。
她拿出帕子递给她,“林中起雾,你脸上也有了雾水,还是先擦干净。”
周町安踩着她给出的台阶下来了,她把脸伸过去,让她给自己擦。
沈今安愣了愣,然后才上前,小心翼翼的用手中绢帕给面前的小姑娘擦眼泪。
“那个......”沈净懿顿了顿,有礼貌的说,“我怕控制不了力道,要是弄疼你了就和我说,我轻点。”
周町安鼓着嘴:“你以前没给女孩子擦过眼泪吗?”
沈净懿听了她的话,又是一愣:“没有。”
周町安才不信,画本子里都说了,那些皇子们就算没有迎娶正妃,暖床的宫婢少说也有十几个。
周町安的姑母是圣上的德妃,所以周町安也算得上是沈净懿的表妹。
加上她从小又在太后跟前长大,所以对待她就少了些君臣之分。
“我才不信你。”
小姑娘的自愈能力很好,这才多久,就忘了刚才的委屈。又用热脸去贴沈今安的冷屁股,看见他腰间的那把匕首便撒娇想看一看。
他还是那副笑颜,只是那笑如同被水冲洗过好几遍,落在周町安眼中便淡到剩不了多少了。
“刀剑无眼,我怕伤了你,”
小姑娘模样天真:“我不怕。”
反正与淮哥哥在,与淮哥哥肯定被保护她。
她打小就听过不少关于三皇子沈今安的故事,十五岁那年仅靠三千精锐就逼退两万匈奴大军,次年北伐,多次收复失地,还俘获其首领。
更不用提去年的淮西之战,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平定了持续十年之久的奴显之乱。
多年前在车辇里的遥遥一望,少年身穿黑甲,驱马前行,身后是令匈奴闻风丧胆的铁骑军。
哪怕坐于马背之上,仍旧可以窥出的身材高大,他轻夹马腹,在被百姓簇拥出的道路上缓行。
初识情窦为何物的年纪,被那日的惊鸿一瞥给迷了心智。
他是被人敬畏仰慕的大将军,是令敌军谈虎色变的杀神。
春日多见阴雨,一道白光闪过,割裂提早暗沉的天幕。轰鸣的惊雷后至。
车夫驾驶着车辇急忙往回赶,周町安掀了布帘依依不舍的将头探出去看。却只来得及再看见一道背影。
黑甲之下的肩背宽阔,劲腰内收,握着缰绳的那只手修长有力。
画本子里最常出现的大将军,此刻才在周町安的脑海里有了个细致的形象。
鲜衣怒马,英姿勃发,就该是他这个样子的。
“与淮哥哥,我可以看一看吗?”她软着嗓子撒娇,是和对待沈净懿时的娇嗔霸道完全不同。
见她坚持,沈今安也就纵许地点了点头,他将那柄匕首取下扔给她。
周町安伸手抽拔,没有拔出,她又多用了些力气,还是没有丝毫松动。
沈今安轻笑,将那刀柄轻扭:“再试试。”
周町安试着往外抽,这回倒是轻松拔出了。
刀刃锋利,泛着寒光。
对于冷兵器的恐惧让她不敢多动弹:“”这把匕首可曾用过?”
“用过。”沈今安耐心为她解答,语气风轻云淡,说出的话却恐怖如斯,“哥哥用它杀过不少人,有些是被直接割破咽喉,也有些是被凌迟折磨而死,一刀一刀将肉给割下来,不会立刻断气,但是会受尽折磨。”
听见他的话,她脸色惨白。
沈今安教她这匕首该怎么用:“哥哥是带兵打仗的,杀的都是敌军,是坏人。所以町安不用怕。”
匕首是最轻便的武器,多用于暗杀和防身。
用法多为刺、扎、挑、抹、豁、格、剜、剪。
他教她最简单的,刺。
周町安手在发抖:“与淮哥哥,能下次再学吗,我今天......”
“择日不如撞日。”他笑,握着她的手将那把匕首刺出去,还不忘指正她的动作,“手腕发力时讲究快准狠,你力道太软,容易伤着自己。”
匕首再次收回来,刀刃直接在她掌心划出一道极深的口子来。
鲜血像是从狭窄的岩石缝隙中渗出的水。
周町安被那种灼热又剧烈的疼给吓哭了,沈今安叹气:“看吧,力道太软就是容易伤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