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玉浑身一僵,听到后一句话,才又抬头仔细去看他。
剑眉星目,昭昭少年,光彩照人的模样,的确是有些熟悉的。
胜玉呆呆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李樯。”
这个名字念出来,胜玉脑中有些嗡嗡作响,仿佛一段被深埋的时光和记忆也随之被挖了出来。
手臂上拽着的力道松了些许,李樯的面色也显然柔和了许多。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胜玉下意识地缩了缩,她自己最爱干净,也最讨厌肮脏的东西,可她现在就是最脏最臭的。
李樯叹了口气,用指背帮胜玉拭去眼睫上的泥污,免得掉进眼睛里面去。
他倒没有一丝嫌弃,那声叹气更像是埋怨,埋怨她把自己弄成这个境地。
胜玉刚一动,手臂又被拽了回去,比方才跟李樯还靠得近些。
“好了,”李樯安抚道,“你先打理干净。”
胜玉用力摇头,她还没忘自己的处境:“我不能留在这儿,我得走了。”
“去哪儿?”李樯皱眉,随即想到什么,又松开,“那你就跟着我。等你弄干净了,再告诉我是谁欺负你。”
李樯说着,拉着胜玉把她塞进一架马车,跟手下人说了几句什么,马车辘辘启动,离开了满是泥泞的河边去客栈。
胜玉坐在马车里,一阵荒唐,一阵茫然。
今日她被卖进朱府,又滚在泥潭里与猪为伍,结果遇到了幼时故交。
李樯救了她,这是她天大的好运,可之后她该怎么办?
惹恼了乡绅,她在岭坡村要怎么待。
胜玉脑中纷乱芜杂,不由得朝外边伴着马车骑行的李樯看了一眼。
李樯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下一瞬便转过头来,与她对视,又提起嘴角温和地笑笑,带着安抚与包容。
胜玉已不知自己神色如何,有几分慌乱地放了车帘缩回来。
车窗外,李樯眸色深沉。
他无意经过,却叫他撞见了傅胜玉。
这破地方也因此变得不再那么无趣。
傅胜玉,傅胜玉……
她定不知道,他执念深深,以往那些画面在他心中从未模糊半分。
既然遇见了,便要好好叙叙旧才是。
直到客栈的小二送来热水,胜玉长出一口气,钻进桶中,将自己清洗干净。
淹没在热水里,胜玉想起朱老爷,又想起那个郭老太,心中既是恨,又是怕。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可实在与蝼蚁也无甚区别,郭老太一句话就能把她卖了,上天下地都无处可告,很轻易就被吃得只剩骨头。现下她是逃出来了,可郭老太会放过她吗?她就像一个逃犯,随时可能被朱家再捉回去,只要在这雨灵乡的地界上,她就无处可逃。
方才在猪圈里的狼狈和恐惧这会儿涌上来,激得胜玉浑身直打颤。
胜玉搂紧自己,背靠着木桶,手心一下一下地在自己肩背上轻轻拍着,就像是有人在守着她,安慰着她一般。
“不慌,不慌,一定能有办法的……”胜玉轻声地对自己嘟嘟囔囔,双目茫然地盯着水面上袅袅升起的热气,出神。
整整洗了五遍,胜玉才终于觉得干净了,爬出木桶,刚顿了顿,就立刻看到屏风外放着一叠整齐的衣裙。
看来是方才小二送热水时留下的。
崭新的,只有可能是李樯嘱咐人准备了放在这儿。
胜玉将湿哒哒的长发捋到背后,拎起襦裙看了看,眉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又飞快地消失。
她自己无权无势,只是贱民一个,想要对付朱家和郭老太,只能借力打力。
至于这个力——
胜玉拉开门,就见李樯居然抱着剑靠着墙,守在门外。
看见胜玉出来,李樯双眼微亮,嘴角弯起一个笑,本就俊朗的面容更加流光溢彩,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合身吗?”
合身自然是合身的,胜玉身形清瘦,肩薄颈长,再简单的衣饰也能穿得好看,在她身上,寻常的皱褶也像是恰到好处,如同仙女的衣履一般。
素白的衣带勒住细细的腰,衣裳宽大,但也能看出腰线到腿的线条很漂亮,若隐若现的手腕和耳垂白得像上好的玉石。
许久不见,这份陌生带来的冲击感则更甚,如同隐秘的山洞,引人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