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表哥的车一直跟在旁边,蒋暮云坐在表嫂身后觉得怪好笑的。等到了舅妈家,她把带来的礼物送出去,一人一份,唯独又多送了两份给表嫂。
先前她回来参加表哥婚礼,表嫂给她包了个红包,她回去拆开被吓了一跳。她最后选择不还回去,不止是因为那时候她还在为下一学年的学费头疼,也因为表嫂是她私心里独独不想拒绝的人。
表嫂并没有义务对她好,可时不时会给她发消息,也并不是表面客套,关心都在实处。表嫂以前在伯克利念的新闻学院,她偶尔穿过新闻学院大楼时会给她拍几张照片,有一回没注意时差,凌晨三点发过去,她立即回复,说作业是写不完的,要她别总是熬夜。过段时间她就又收到她寄来的东西,吃的用的都有。
她有时候觉得很神奇,她接收到的来自家人的爱竟然全都是舅妈家的,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得不无道理。
她见表嫂戴上她送的项链,正要夸好看,表哥坐到她旁边,“我就这一样?”
她开玩笑,“就这一样也花了我不少钱!”
表哥似乎被她噎住了,又说:“下回别再买这么贵的了,做的木头相框就很好。”
她顺着表哥的视线看过去,那相框就摆在客厅,“怎么照片拍得这么随意?”
“小路抓拍的。”
她下意识“噢”一声,就见表哥要把怀里的小朋友接给她,“抱一抱。”
她定在原地不敢动,表嫂在旁边看出她害怕小孩,立即要阻止,表哥却坚持要她抱,她哭笑不得,还是接到了手里。
表哥冲着他女儿笑,“妹妹,叫姑姑。”
蒋暮云见快满一岁的小侄女看着自己笑,又学着她爸爸喊了一句“姑姑”,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可姿势仍然僵硬,只说:“妹妹有点沉。”
表哥也跟着笑,又似乎是真的不解,“有人喊她小胖妹,也没到那个地步吧?”
蒋暮云知道不喊妹妹而坚持喊小胖妹的是谁,她早就听表姐提过。
小侄女确实肉嘟嘟的,可她见其他小朋友也这样,她很想捏一捏小侄女的脸,只是几次想伸手,心理上还是很畏惧。
表嫂没多会儿就把小侄女接走,她立即大松一口气,可听见小侄女笑着埋在表嫂怀里喊“妈妈”,又后悔刚才没捏一把。
午饭十分丰盛,她吃得很撑,休息一会儿就又准备出门。
走之前她偷偷给小侄女塞了红包,然后到旁边等表哥表嫂。
她从小就喜欢住在表哥家,表哥表姐虽然时不时闹个鸡飞狗跳,可一家人感情很好,对她则该教育教育,该疼则疼。然而这样的家庭对她而言过于遥远,反而显得不真实。有时候她也会期望跟别人建立这样的家庭,但那一点点信心后来也被她丢掉了。
她见表哥抱完女儿,又提着一套新的滑雪装备过来,说照着她以前的喜好挑的,又故意往她怀里一塞,说测试测试她刚刚有没有吃饱。
她不甘示弱,提着去了他车上,又自发自动坐去了后排。表嫂来跟她一块儿坐,路上问她滑雪滑得怎么样,她回说只到勉强换刃的程度。
表嫂又问:“自己学的吗?”
不等她回答,前头表哥先开口:“不是我教的?”
她笑出声,“你哪里教我了?每次去就顾着自己滑,还爱耍帅,别人跟你搭讪你又不理人。”
“去滑雪场当然只是滑雪了,”他语气自然,“我没小路教你教得多,也算是开过小灶的吧。”
蒋暮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车里一时静默,表嫂很快又问她在加州的时候有没有去Tahoe滑过。
“和朋友一起去过两次,你呢?有跟表哥一起去过吗?”
表哥却又抢在前头,“她那时候都不怎么理我的。”
表嫂笑得很无奈,“谁不理你了?”
蒋暮云看着表哥的后脑勺不禁笑了,他以前虽然也会开玩笑,但现在越来越贫。又看一眼表嫂,她眼睛里像有星星,只让人觉得她十分幸福。
她下意识盯着她看,隔会儿听见表嫂喊她,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走了神。
滑雪场离得远,表嫂要她睡一会儿,她平常睡眠浅,这次却睡得异常沉,一觉直睡到目的地。
三人迅速换上雪服,带上板,缆车一路抵达山顶。中道坡陡,来的人不少,皑皑雪道上布满褶皱,已经不那么平整。
雪场气温低,蒋暮云冻得鼻子通红,却跃跃欲试,正弯腰准备上板,背上忽然一痛。回头时飞过来的雪球已经落了地,只见表姐耀武扬威地冲她笑,“中午吃了什么好吃的?这么晚才来!”
她不回答,将单板往外一推,弯腰立即攥出一个雪球,表姐已经提前跑了,她转身追出去,对准了正要往外扔,表姐忽地把身后人一拽,整个人躲到了他身后。
蒋暮云动作一滞,手里的雪球失去重心急急往下砸。
那天他一身正装,她原本觉得他变了不少,可现在同样颜色的雪服穿在身上,又是同一片雪场,他看上去仿佛和六-七年前的样子别无二致。身姿挺逸,状态优哉游哉,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很快收回手,冲他笑了笑,“小路哥。”
喊出后才意识到这三个字含在嘴里既熟悉又陌生。
宋小路原本嘴角噙着笑,视线往她脸上一定,那点笑就淡了下去,正如那天在表姐家门口,他眉头也微微一皱,额头上那道伤口就愈发明显。
他站着没动,望着她也并不说话,蒋暮云起初还坚持看回去,可很快被他沉沉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的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像是不希望她出现在这儿,像是满含一腔怒火,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她揣度不出,自觉败下阵来,眼眸一沉,转身去找表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