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绵不明白这个“野”是指什么,能听懂的只有其中带着慈爱,她手指缠着垂到身前的绢带,赧然笑起。
天晚了,袁正庭这一行人多是强壮男子,怕菁娘与施绵不便,在门前说上几句话,便催她们返回竹楼。
施绵向他行礼道别。
贵叔挑着灯,菁娘护在施绵右侧,她一转身,正好斜斜迎上吹来的晚风,发髻上系着的朱红绢带随风飘起,落到了一侧抱臂而立的严梦舟手背上。
施绵早早就注意到他了,小叠池很少来外人,尤其是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人。
长得俊俏,个子高,还会吹竹叶。施绵很好奇,只是袁正庭不开口介绍,她也就没有问。
飘过去的发带给了她光明正大看过去的理由,然而方一偏头,就见少年头也不抬,掸灰尘似的动了下手指,绢带便从他手背滑落,被风托着飘在空中。
这举止带着点嫌弃,不太友好。
施绵眨了下眼,已抬起的眸子自然而然地向后,似不舍般转身,对袁正庭道:“先生,明日我再过来看您。”
袁正庭和蔼道:“好,快回去吧。”
绢带引起的意外被化解,施绵乖顺地转回去,这次一个眼神也没再朝严梦舟看。
翌日,菁娘敲门进来,看见窗子开了条小缝,施绵正踩着板凳趴在那里偷偷往外看。
“当心闪了风。”山里的清晨格外的凉,泉水冰得像刀刃一样。
施绵合紧窗子,扶着墙面从矮矮的板凳上下来,跟着菁娘洗漱后,坐到梳妆台前问:“和先生一起来的那个哥哥是谁啊?”
“阿贵说是官宦家的公子,说是姓严,闯了祸被撵给先生管教的。”菁娘正在给施绵梳发,她一头浓密的乌发是少见的蓬松卷曲,打理起来比较麻烦,每日都要耗费菁娘很大的精力才能梳成发髻。
“他闯了什么祸?”施绵好奇,脑袋才动了一下,被菁娘从后面扶住,又给她转了回来。
菁娘道:“别动。”又说,“阿贵也不清楚。”
施绵两手撑在梳妆凳上,双脚前后晃了晃,道:“方才我瞧见他和护院比划拳脚,真厉害呀。”
菁娘脸一板,嘱咐道:“那更得离他远一点了。我跟你说,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最难管教,稍有不慎就会走上歪路。你瞧瞧十三,是不是人嫌狗憎?上回你贵叔和他一起去镇子上,猪肉铺的狗看见他都藏起来……”
施绵嘴角一弯,悄悄笑起。
真有趣。
她也想去镇子上采买,顺路看看那只可怜的小狗。可惜菁娘说那儿太血腥,不适合她去。
菁娘幼年贫苦,不曾好好装扮过自己,现在每日都逮着施绵打扮。想让施绵在袁正庭面前看着更活泼些,特意给施绵梳了灵巧的双耳髻。
簪上金花首饰,再换上橘粉与水红相间的蜀绣襦裙,就成了一个活泼精致的高门小小姐。
下了竹楼,贵叔正撑着个小船在小叠池里打捞死鱼,菁娘把施绵安置在檐下小桌边,端了温水、膳食和一盅药过来,道:“小姐先用膳,我去帮阿贵把那些鱼处置了。得埋远一点,省得腐尸引来虫蚁乌鸦。”
怕败了施绵的胃口,菁娘与贵叔特意离得很远,在小叠池的另一边打捞。施绵眯起眼,也看不见一条鱼儿。
简单吃了几口早膳就停下,施绵看看提着木桶没入林中的菁娘二人,再偏头看竹林,然后把面前动了几下的早膳端回小厨,只留下一个药盅。
药还烫着,她打开盅盖,捏着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着,未进口,听见一声口哨。
施绵抬头,看见竹林中走出一人,身着月白色衣袍,背上负着一张长弓,掌中持着一截细竹,踏出竹林的瞬间起了风,他零碎的额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正是昨日嫌弃施绵发带的少年。
“小鬼,你家大人呢?”
施绵把药盅盖好,坐端正了,绷着小脸道:“我不叫小鬼。”
“我管你叫什么。”严梦舟不耐与小丫头片子说话,朝竹楼里抬了抬下巴,“袁先生让我问问还缺什么药材,快喊你家大人出来。”
施绵瞅他一眼,道:“不用你问,待会儿我自己去与先生说。”
说罢挪动着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严梦舟。
过来问话非严梦舟本意,实在是山脚下仅有的几个人,不是老弱就是家仆,着实无趣。他想入山打猎消磨时间,袁正庭知晓了,让他顺路采摘些草药,才有他过来问话这一遭。
没想到竹楼里就剩下个小丫头,话也说不清。
严梦舟最厌烦与小孩子打交道,其次是姑娘,而打最初,他就对小叠池的人抱有恶意——施绵把这几样全占了。
他转了下手中竹节,敷衍地俯身作揖,“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背对着他的施绵嘴角一弯,双脚挪动着转回来,歪着头道:“我叫小九。”
“小九……”
“因为我今年九岁。”施绵脆生生抢声。
严梦舟对她姓甚名谁、是何岁数没有丁点儿好奇,听到这里,觉得这姑娘不是脑子不好使,就是在拿他寻开心,随口问:“那你去年叫小八?”
施绵双眼笑成月牙,重重点着脑袋以示肯定。
严梦舟挑动眉梢,“这么说,等你七十八岁,就该叫小七十八了?”
“对呀。”施绵圆脸红润。
假使她真的能活到七十八岁,她是不介意叫这个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