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不疑微笑:“你读过的汉人书中,有没有讲到过一位叫做白起的将军?”
吐浑哈浑身僵硬:“你,你想坑,坑杀我们……”白起可是恶魔下凡啊,五十万人都坑杀了,自己部族才多少人啊。
霍不疑扭头问李思:“今日我军总共俘获多少?”
李思装模作样的想了想:“越到后头投降的越多,尤其是看见甘邪单于的王旗倒了,就降的更快了……嗯,少说也有七八万吧。单着算的话,这位右谷蠡王手下投降的最多,占了三分之一吧。”
王老将军补充:“算上伤兵定然过十万了。”
张擅道:“伤兵留着作甚,治好了再来打我们么,不如往土坑里一推,一了百了。”
吐浑哈颤抖道:“我,我听说你们现在的皇帝是出了名的仁厚,是以没打几下就喝令手下速速投降,让儿郎们不要顽抗。不然,以我麾下之骁勇,即便是中了埋伏,倘若拼死抵抗,你们也不见得能那么容易将我生擒吧。”
王老将军沉吟道:“这话不错。说起来,多亏了他我的部下免去了许多伤亡。”
“求饶就该有求饶的样子。”李思冷冷道。
吐浑哈满眼犹豫,左右为难。
霍不疑定定看着他:“……你先下去养伤,回头我请一位饱读诗书的先生与好好讲道理,你部族残余的男女老少是生是死,你自己拿主意。”
左右士兵上前将吐浑哈押出营帐,梁邱兄弟又押进一名只绑缚了双臂在身后的胡人。此人看着略为年少,浅褐色的面庞,一双泛着金光的眸子异常警惕。
他看见霍不疑,自动单膝跪下。
霍不疑道:“乌闾禅布,上回我与你说的归附之事,你如今怎么说?”
乌闾禅布迟疑道:“我知道大人是一番好意,可我们草原上的汉子惯于骑马放牧,逐水草而居,如今让我等聚而定居,这恐怕……”
霍不疑冷笑:“惯于?哼哼,若要说惯于,就该随你们高兴,短缺什么了就来我们的城镇烧杀劫掠一番,我们的百姓就该如牲口一般任你们驱赶劫为奴隶!”
乌闾禅布一脸为难:“大人说的没错,可是……可是我祖父虽是之前的大单于,但毕竟已经过世了,我便是承袭了祖父的大旗也未必能一呼百应。就算我自己愿意,可许多长老和谷蠡王未必肯啊。”
霍不疑道:“别说的那么好听了,你们几个部落兵合一处,然而并不齐心,其中也有不少如你这般不愿与朝廷为敌的,更有不少想要保全实力捡漏的。你们若是继续冥顽不灵,下回再战,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照我看,与其死在我手里,还不如小单于您自己清理门户,到时小单于您不但能令行禁止,还能获得朝廷的封赏,你说呢。”
乌闾禅布一咬牙:“行,我这就回去收拾那群说不听的,不过,你得把上回答应我的弓|弩队借给我几日,以备不需!”
霍不疑点点头,叫人将乌闾禅布松绑,并带了下去。
一位年轻的儒生转头道:“这位就是已故的忽奴大单于仅剩的孙儿?我素日听说他骁勇善战,虽然年轻,但很有几分威望啊。”
贾姓儒生道:“不错。我今日观战正有几分奇怪,这人所统领的人马有好几回明明能冲杀过来,硬是装个样子又半道退了回去。我原本以为这人贪生怕死,后来等李将军率军去追击时,我看他的部下又十分难缠……”
年老的儒生皱眉道:“我听说忽奴大单于过世后,他原本聚拢的众多部族很是乱了一阵,几个儿孙打作一团,结果别的部族单于趁势吞并他们许多水草牛羊和人丁。”
贾姓儒生笑道:“霍大人选的好人,我起初看见这人被擒时卖力拼杀,还觉得这人脾气倔,原来是早存了投效之心了。”
年轻儒生疑惑道:“那我们是扶持吐浑哈,还是扶持这位乌闾禅布呢?”
几名将士与贾姓儒生都笑了起来,张擅拍着年轻儒生的肩:“这做买卖啊,最忌讳只有一方买家,得防着人家坐地起价啊。要多找几方卖家,这买卖才好做啊。”
年老儒生冷着脸:“老朽看这些胡人都是忘恩负义之辈,不如杀了干净!”
贾姓儒生叹息劝道:“唉,我深知老先生心事,咱们这些定居西北的人家,哪家没受过这些胡族的祸害。不过十年前,晚生的两位族兄弟便死于他们之手。可是陛下不欲大兴刀兵致使生灵涂炭,咱们不能不体谅陛下的用心啊。再说了,这次参战的七八个部族,还有没参战的许多部族,他们都看着咱们呢。羁縻之术的要领,是恩威并施,各方牵制,既要让他们让他们惧怕,又要给些利益。”
霍不疑笑了笑:“贾先生能体谅陛下的用心,本督必要上奏陛下,以宽慰圣心。”
贾姓儒生眼中光彩一闪。
霍不疑又道:“既然如此,回头请贾先生与吐浑哈好好说一番道理,什么风花雪月道德礼数,光扶持一个乌闾禅布不够,若是吐浑哈肯低头,是最好不过了。”
贾姓儒生领命。
帐中正笑声阵阵,忽有一名信使进帐,在霍不疑耳旁低低数预,霍不疑顿时脸色一变,微笑道:“忽有要事,请诸位将军与先生再多饮几杯,我先告退了。”
众人自是无不应允,张擅还笑着表示霍不疑离开了他们能喝的更尽兴。
霍不疑微笑着匆匆离去,留在帐中的诸人纷纷议论起来——
“我等大战刚胜,霍将军还有何等要紧军务啊?”
“如今天下大定,四海之内还有何处不太平,这不是明摆着么?”
“你是说蜀中公孙氏?别是瞎猜的吧。”
“钱将军说的不错,你们没看到适才那位信使腰上挂的是蜀人爱用竹筒水斗么,我看就是蜀中之事。”
“王老将军好眼力!我早就听说霍将军不日启程,即将从陇入蜀,好与朝廷大军前后夹击公孙氏,如今看来是真的了,难怪霍将军不愿与胡虏多加纠缠呢。”
“废话!这些日子崔侯不断整军备战,收拢粮草,数目远超我们今日之战所用,那必然是另有用途嘛!张擅你别光喝酒啊,你倒是说说!”
“说什么说!有酒喝还堵不住你的嘴,若说错了显得我耳目不灵,若说对了我就是泄露军机,你是想害死我啊!”
“哈哈哈哈哈,也对,算了,咱们喝酒喝酒!”
“喝,喝!可是,征讨蜀地不是准备的差不多了嘛,霍将军这是又听到什么消息,走的这般匆忙……”
“要说蜀地凶险也是真凶险,之前才听说主领大军的陈将军被公孙家养的死士刺杀,陛下随即换上了翁君叔大人,哎呀呀,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
另一座金顶大帐中,霍不疑面色凝重的看着快马急送的军报,失声道:“翁大人也被刺杀了?不是说已经严加防备了么?!”
这位信使本是给霍不疑做暗活的心腹,此时四下无人,他便细细说道:“有了陈将军的前车之鉴,翁大人怎会不严加防范,真是防的里三层外三层啊!唉,也不知道公孙氏从那里请来一位绝世高手,当真是万夫莫敌之勇,一双肉掌更有开碑裂石之功,生生杀出一条血路,顺势跟在他后头的公孙家死士趁人不备,以臂上的弓|弩射杀了翁大人。”
霍不疑沉吟许久:“……看来我下个月就得率军启程了,先入陇,后攻蜀。”
信使忽然神色有异,霍不疑一眼瞥见,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了。”
信使拱手:“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不过是大人之前曾让小人打听过袁家…”
他有几分忸怩——这几年主家忽然莫名其妙让他查探袁家公子从出生至今的言行有否不妥,外加袁家祖宗八代有没有糟糕的内闱习俗,他纵是再傻也猜出几分来了。
霍不疑神色一凛:“是袁慎出事了?嗯不会,袁慎此刻当是在都城,那么就是其父袁州牧了,他怎么了。”
信使暗叹霍不疑心思灵敏,回禀道:“袁州牧原本受命在荆州东部筹集粮草,并帮着前方大军料理伤兵与军械,可正当小人四处打探杀害翁大人的高手是何方神圣之时,却看见袁州牧领着袁氏家将与卫队急匆匆的往蜀地赶来,说是要帮吴大将军一起报翁大人的血仇。”
霍不疑屈指扣着案几,低声道:“这,可不像素来谨慎小心的袁州牧的为人啊。”
信使道:“正是!之前大人让小的打听袁家上下,是以小的对袁州牧的为人略知一二,总觉得哪里不对。后来,小人又听说这位袁州牧每日不忙别的,就忙着狙杀公孙家的死士。待小人打算启程回来报信时,蜀地周边几处公孙氏的隐卫暗所几乎被袁州牧捣毁杀光了,大家都说袁州牧这是心痛同僚之死,要为翁大人报仇呢。可是,可是……”
“可是我们知道,袁州牧与翁君叔并无交情。”霍不疑冷静的下结论,“袁州牧也并非什么热心冲动之辈。”
信使低头默认。
霍不疑让信使下去歇息,独自在营帐内走来走去,许久后唤老于进来,吩咐道:“我不回城了,如今蜀地军情紧急,我打算这几日带前锋先行启程。”
老于张大了嘴正要反对,霍不疑又道:“你回去跟崔叔父说,翁君叔大人亦被刺杀了,我估计陛下会遣吴大将军顶替之,我必得先走一步,请叔父随后让张擅与李思带人马赶来与我汇合便是。”
老于不懂军情,但他是崔祐的心腹之人,知道兹事体大,只好沉默的应下了。
离开大帐前他回望了一眼,只见那位年轻的将军眉眼清冷,如北地的冰雪凝成的秀美青年,只那一双眸子异常明亮有神,仿佛要去办什么极热心之事,倒比之前筹备征伐草原数部时更为热忱。
老于走了出去,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