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怀侯肖准十七岁封侯,十八岁开府,二十岁获封骠骑大将军,掌肃北营三十万兵马,十九岁后未闻败仗。
这样的男子便是纵观天成开国至今也是少有,却不知为何迟迟未能娶妻。将军带兵打仗一去少则数月、多则数年,阙城本就不是经常驻扎的地方,因此就连见过他样貌的女子都少之又少。民间多有猜测:许是那青怀侯样貌不甚讨喜,这才迟迟没有世家女子愿意嫁作新妇。
可那些真见过肖准其人的少数派却据理力争,称其面若冠玉,是个实实在在的美男子。于是传言又向另一个方向靠拢:青怀侯年少便上沙场,青萍渡一战成名之时据闻曾身中数箭。会不会,有那么一支箭,好死不死地插在了不该插的地方?
“若真是如此,那肖家岂不是绝后了?”
正听地聚精会神的食客吐出一枚瓜子壳,实在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面前那个正说的口干舌燥,正好有人打岔,便赶紧饮下一杯酒润润喉:“你说的没错,虽说如今那侯府里也有一个,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女娃娃,据说还是从路边捡来的。”
桌那头的另一个显然已经喝得有些迷糊,一开口舌头都有些打结:“要我说,这事也不能全怪在这侯爷头上。要怪就怪肖家命数不好,你说若是朔亲王还在,肖家又怎么会......”
嗑瓜子的那个一把捂住那酒鬼的嘴巴,脸上都是涔涔冷汗。他四处看看,好在正是吃饭的时候,酒楼内人声喧闹,压根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一个酒鬼说的话。
之前说的最起劲的那个也哑了,缩了缩脖子,低头嘟囔道:“喝酒误事,喝酒误事......”边念叨着边走到窗户跟前支起窗子,让夜晚的冷风灌进来些,醒醒屋内的酒气。
暖暖的灯火顺着那扇木头小窗倾泻到夜色中,照亮了方寸的墙根,还有一双毛茸茸的、生着几撮杂毛的耳朵。
那双耳朵抖了抖,似是有些不耐烦。
黑暗中终于传来女子低低的声音:“走吧,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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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占着阙城最好的地段,青怀侯府一到了晚上就显得分外冷清,深宅大院的墙根附近听不到里面半点人声和热闹。
陈偲就站在一盏长明灯笼下,帮肖南回去牵马,院子里站着一袭粉袄的娇俏女子,听闻动静连忙过来迎她进门。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晚膳可用了?我听陈叔说你早上便吃的不多,瞧我准备那一桌子菜,竟是生生放冷掉了。”
肖南回瞧出那张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心和埋怨,心中总算暖了暖:“杜鹃姐辛苦了,我倒是吃过了,你和陈叔也快些吃吧,以后莫要等我到这个时辰了。”她停了停,想起什么四处看看。
“义父还没回来?”
杜鹃有些尴尬地点点头:“不过应该也快了,总不会宿在外面。”
不说还好,一说她的心又提了起来。早知道方才回城的时候就该绕去昱坤街看一眼。
“旧府那边可去看过了?”
杜鹃知道肖南回的担忧:“天黑前才派人去看过了,确实是还没从宫里出来。”
肖南回松口气,这才想起来答应姚易的事情,连忙吩咐道:“我上次带回来的那些蕈子,赶紧托人送去望尘楼那边。”
杜鹃不知其中来回,挑挑眉甚是不满:“急什么?都这么晚了。姚易那馋鬼,难不成还要怪罪你送礼送晚了?”
肖南回只得讪笑:“本就是带给他的,再压着都要捂坏了。”
杜鹃性子耿直,瞧不惯姚易阴阳怪气的样子,自作主张地念叨着:“还是不要都给他,留下一半给吉祥好了。”
肖南回哭笑不得,折腾一天身上的疲惫渐渐涌上来:“他嘴挑,千万留些好的。义父若是回来了,你告诉他我在后院等他。”
说完,她打着哈欠径直向后院走去。
她身后,杜鹃微微张了张嘴,眼神有些复杂。
侯府后院因为鲜少人来而显得有些荒凉,院里除了一些石凳石桌,就是建府时便有的花草,没什么名贵品种。肖南回不会伺候这些,杜鹃和陈叔也无暇顾及,时间长了便只有土生土长的野花野草活得最好,年年入春倒也有几分生机。
肖南回换了套干净衣裳走到院子中,左看看右瞧瞧。
今夜分外安静,春寒还有些,那些聒噪的小虫还没来得及钻出土壤,院子里只能听闻些许细微声响,像是晚风摩擦树叶的沙沙声,又或许是屋瓦间发出的吱嘎声。
肖南回听了片刻,也听不出所以然,干脆躺在石凳上,抬眼数头顶那棵老树藤上开出的花,数完花便数花苞,数完花苞便数叶。
从前肖准教她锻炼目力,便是站在烈日下数叶子。
阳光常常晃花她的眼,以至于对方在她耳畔说话时,她也以为是阳光晃乱了她的心。
热烈,涣散,令人窒息的空气。
和今晚清冷的气息全然不同。
但肖南回觉得,如果肖准此时在她身旁,那些晦涩的星光也能像骄阳一样令她心盲。
街角打更人的声音隔墙传来,她翻了个身,趴在了石凳上。
她已经看不清叶子了,肖准还是没有回来。
墙头上一阵细微声响,冒出个扎着翠绿丝带的脑袋瓜。
那脑袋一边啄着手里的葡萄串,一边吐着葡萄籽。米粒大的葡萄籽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肖南回皱着眉头忍了一会,实在受不了,随手抓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就扔了过去。
石子带了十分力道,又快又准地飞向那脑袋瓜。
可那脑袋瓜却比石子还快,轻轻一歪便躲了开来。
她头也没回,抬手又是一丢。
这一次的石子飞地更快,却不是奔着那脑袋去的,而是那串葡萄。
脑袋瓜没反应过来,手里的葡萄“啪”地一声掉在了墙根下面。
“那可是当今圣上赏给侯爷的,你居然敢让它吃灰!”
脑袋的主人站上墙头,一身红袄子配着头上的绿头绳真是分外扎眼,明明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却顶着一张浓眉大眼的脸,跋扈的神态中带着几分喜感。
肖南回掏掏耳朵,又捡了颗石子拿在手里颠着:“你眼里可还有侯爷?居然敢偷吃他的葡萄。”
娇小身影叉着腰,底气十足:“哪有偷吃?那是侯爷赏我的,杜鹃姐亲自给我端来的呢。”
“那是为何事赏你啊?”
“是为、因为......”那墙头上的声音渐渐小了去。
“也不知是哪家尽忠职守的丫头,主子起身了她还未起,主子用膳前她先尝鲜,主子一要出门她就不见人影,主子回来她还是不见人影。你说,杜鹃要是知道......”
“你敢!”
肖南回没说话,笑嘻嘻地看着对方。
真是一物降一物。杜鹃那张嘴要是数落起人来,可比刀子割肉还难受。
绿头绳有几分彷徨:“......你不能告诉杜鹃,你要是告诉她,我就不帮你去看黛姨了。”
黛姨是肖准的姑姑,因为神志总有些昏聩的样子,一直被安置在偏院静养,平日甚少见人。
肖南回收了笑:“今日去看过她了?可有说什么?”
对方摸了摸脑袋上的头绳:“左右还是那些话呗。她织了新的带子,送给我做头绳了。”说完似乎想起刚刚还在和肖南回斗嘴,连忙找回气势,“我是瞧你可怜才过来看看的,你竟用石头丢我,恩将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