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草柔荇在脚下被小心分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肖南回其实压根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可行,只能说服自己眼下别无他法,然后尽力分辨着黑暗中的光亮。
越来越密集的萤火像一条天然的屏障,将蜿蜒曲折的道路分隔了出来,她与钟离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条泥路上前行,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觉视野渐渐开阔,脚下的土地也开始多了些碎石,变得坚硬起来。
绕过最后一片湿地,一个巨大的山洞口出现在前方,它似乎是开在一处白石堆成的土坡上,洞是向地下延伸的,黑漆漆的,望不到尽头,像是一张巨兽的嘴。
“这是......”肖南回仔细分辨着洞口石碑上的古体字。
“白耀关。”
钟离竟看着石碑,再次确认道:“这便是已经荒废了数百年的白耀关。”
火星随着温热的空气飘向半空,肖南回与钟离竟盘腿坐在山洞洞口的碎石滩上,背对黑漆漆的白耀关,面向空无一物、夜幕低垂的沼泽大地。
她将湿掉的靴子放在火堆旁烘烤,鼻间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清苦气味,冲淡了沼泽吹来的潮湿味道,竟然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她回过头,盯着几步外坐着的男子看了许久,心中有点好奇。什么熏香能这么持久,外裳都没了味道还在。
“喂,你身上到底是什么味道?不管走到哪都能闻到。”
夜色下,钟离竟一动不动的侧脸像是神庙里的石像,沼泽地里沾上的点点污泥还未来得及拭去,散落的发丝也无暇整理,但这些此刻却让这尊神像有了几分人气。
“死人骨头的味道。”
“死人骨头?”
吓唬谁呢?肖南回四处张望着,钟离竟把左手袖子提起来些,露出手腕的佛珠。
她盯着那佛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难道说,拿给郝白做药引的佛骨舍利,其实是这佛珠?可佛骨舍利一枚已是难得,这人怎么有这么多?这算什么?炫耀财富吗?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对方理所当然地看向她:“我是个有佛缘的人,你莫嫉妒,更别把我想得那般低俗。”
低俗?她可什么都没说出口,他又是从哪里读出了“低俗”两个字的?
温暖的篝火照亮了这座已经数百年未闻人语的石碑,将上面的字照得纤毫毕现。
肖南回抬头看着碑上的字,有心刁难身旁这“高雅”之人:“这上面写的什么?”
钟离竟就靠在火堆旁的石头上,老僧入定一般,听到声音才缓缓睁开眼,瞥一眼石碑的方向。
“晴晚不过白耀关,破晓走黑不走白。”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真的认识、还是随口胡说的,肖南回还是小小惊讶了一下。
天成各地都有方言,但传说上古时候这片大地上的文字与语言都是统一的。如今古音已经因为无从考究而失传,但古体文字还尚有人能够识得,只是通晓的人实在不多了,而这其中大都是年过半百的圣贤或昔日贵族,年轻人甚是少见。
若是有,这样的人在天成绝不会籍籍无名。
“我在永业寺见过你,你是阙城人?”
对方身份绝不简单,她终于问出心底的疑惑。但她没想到他真的会回答她。
“算是吧,我只是丞相府的门客而已。”
丞相府?那不就在昱坤街隔壁的斜对面?
她又起疑道:“可为何我之前从来没在丞相府附近见过你?”
“我身体不好,出门都是坐车,想必你平日也不总是在城里晃荡,自然没见过。”
肖南回觉得这话缺乏说服力,却也一时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刚想作罢又想起来,对方早已知道自己是青怀侯府的人了。
一定是那次她在永业寺祈福时候说的话让对方听了去。
拜他所赐,她得了人生中第一支下下签。
“你冒充寺庙僧人,还偷听别人祈福。”
钟离竟对这控诉仿若未闻,再次闭上眼。
肖南回最恨别人装傻充愣,若是放在以前,她说不定会跳起来狠狠踹这人一脚,但一想到不久之前对方刚刚救了自己一命,便又压下这股烦躁,低头专心烤起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