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西一带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传说,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便是枯衣氏化赑的故事。
传闻上古时候岭西远不是如今这番干旱模样,这里的山丘间遍布湿地丛林,珍奇异兽遍地可寻。
枯衣氏是驯兽一族,族中人皆可通走兽飞禽之语,就连鲜少有人见过的异兽也会在其召唤下现身。
然而天有不测,似乎老天爷也觉得这样的天赋是为逆天之举,有意要覆灭枯衣氏,一直风调雨顺的岭西突逢暴雨,遮天的黑云笼罩了数月之久,倾盆而下的雨水使得河水暴涨、溢出河道,湿地变成了湖泊,湖泊又膨胀相连,整个岭西很快便成了汪洋一片。
枯衣氏被困孤山之上,一族老小在恐惧中等死,族长悲从中来跪于山顶之上,五体投地以表对天神的臣服,并自刎于崖边以血献祭,希望可以换得天神的宽恕。
也许真的是这份卑微到泣血的请求打动了神明,从崖间坠落洪水中的族长尸身,竟发出耀眼光芒,随后一只巨大的赑屃浮出水面,它载上枯衣氏其余族人,使得他们免于水患的侵扰,又带领他们到了新的大陆,随后便消失在汪洋之中。
自此枯衣氏后人都将赑认作神灵,每年到了神迹降临的那一天,都会祭祀纪念他们的先祖,感恩他为族人争取来的生机。
这便是枯衣氏化赑的传说。
肖南回怎么会想到这个传说呢?
因为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那只龟。
不,她连龟都算不上。她只能算是个苦命的王八。
她左手拖着郝白,右手拽着夙平川,肩上还要抗着个伍小六,一路往东狂奔。三目关如今情况不明不能再走,垡莽岭又正是两方交战之地,唯有横跨天沐河后从东南方向离开。
渡河的时候她险些死在那里。
虽说岭西的河湖是不结冰的,但数九的河水依然冰到骨头疼,她不敢伐些木头做筏子,一条筏子加上四个大活人目标太明显,她只能蹚着没腰的河水过去。
除了她,其余那三个都是旱鸭子,又伤的伤、残的残,她一次背上一人从岸这边渡到对面,饶是在碧疆养得再好的身体,过到第三趟的时候也已经冻得手脚发麻、肺管子都恨不能结上了冰碴子。
剩下最后一程的时候,她全靠自我激励才撑下来的。自我激励她便是那只传说中的王八,要救人于危难之中,总算提着一口气到了对岸,将三个人带到了相对安全点的地方。
过了天沐河就算是开始远离碧疆了,离开河岸的那天晚上,她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松了一口气,之后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的时候,伍小六已经能自己坐起来吸溜一口热水泡的干粮了。
他那身肥肉救了他一命,安律那奇怪招数几乎从他的左肩一直斩到右腰,但却神奇地没有伤到腑脏要害。
当然,这也少不了郝白的功劳。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他还能从各处找来奇怪的草药,混上他那小小医箱中的各色粉末,一股脑地糊在伍小六的伤口上。难闻是真的难闻,但那皮肉却是肉眼可见地长起来了。
夙平川的毒也解得差不多了,如今已经可以不用别人搀扶地走路,估计恢复到当初和她生龙活虎比武时的状态,也要不了十天半月了。
按理说,一切都在好转,他们也确实死里逃生活了下来。但肖南回的心中却总有一小片黑云悬在那里,梦里都是一片阴霾。
那道隔空而来的斩杀究竟是什么?与那凶险的飞线有何关联?仆呼那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还有,夙平川提到的那件事。
她已不在碧疆,但夜枭识人,一定会想办法跟来,就是不知需要多久,她必须在此之前尽快想明白接下来要怎么做。
出了天沐河流域,四周景象又变为荒凉的戈壁,一望无尽的砂石平原上,连只四脚蛇都瞧不见。好在北面飘来的乌云遮住了太阳,空气似乎没有那么干燥了。
但肖南回知道,她们必须赶快走出荒漠。如果赶上落雪,他们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此刻他们的位置已偏离了回彤城的路,大致快要到岭西南部的白鹿丘陵,如果她估计的没有错的话,只要穿过那片丘陵,便能到达晚城。
然而白鹿丘陵听着甚美,却是个弯弯绕绕走不出的迷障之地,没有向导的情况下,迷路耗死在里面也是有可能的。
思虑一番,肖南回领着三个拖油瓶在丘陵边缘暂时驻扎下来。
入夜,她升起篝火,将那三个人叫到跟前,围着火堆坐下来。
前几日害怕有追兵,他们不敢将火烧得太旺,煮水都只能用余烬。如今有了这团温暖,即使仍在荒野之中也觉得十分满足了。
火光照亮四人疲惫的脸,她看见郝白的白衣裳已经变成了灰色。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她用石块在火堆周围垒了一圈风墙,将火苗小心护起来,“后面的路,你们要自己走了。”
空气安静了一会,伍小六不可思议地开了口。
“你要抛下我们?”
他的语气是惊讶的,但因为有气无力听起来像是什么临终前的控诉。
“白氏的人应该不会追来了,我会叫人来领你们去晚城。她还有个三四天便能到了,你们只需要等在原地就好。她还会带些干粮和水,足够支撑你们穿过白鹿丘陵。”
伍小六依旧不愿接受她的安排:“你的人?你的什么人?是否可靠?你莫要诓我们。”
肖南回也有些不耐烦:“我诓你做什么?她是我的贴身婢女,可靠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