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点小心思,他不会对许诩提,只懒洋洋的点评她难得的这名女性知己:“头回听说,女人之间,因为推理建立起友谊。妹妹,你还真是奇葩。”
许诩想了想,居然点头答:“说得也是,我的爱情是建立在推理基础上,友情也是。”
许隽大笑,摸着妹妹的头发,却没说出心中另一个念头。
他曾经深爱的女人,成为妹妹唯一的女性好友;而现在,多年来头一回勾起他一丝念想的女人,又成了她的知己。这是不是缘分呢?
不过,那念想也只是一丝丝罢了,睡一觉起来,过些天不见,也许就淡了。
许隽偶尔也会去书店坐坐。这仿佛是顺利成章的事:有时是接许诩;有时候顺路去喝杯柠檬茶、买份报纸杂志。对于许隽的到来,穆瞳的态度依旧云淡风轻。可许隽老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一抬眸一蹙眉,那盈盈水光般的黑眼,沉默而温和。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看不见。
两人偶尔交谈,而许隽点的茶水,从来不是普通店员打理,而是穆瞳亲手沏泡送上。这大概是为了感激他曾经的帮忙,但这与众不同的待遇,总引来店里其他顾客的侧目,倒叫许隽心头愉悦;
偶尔店员们订外卖时,穆瞳也会问一句:“许先生要不要?”这种普通外卖,许隽已经很多年没吃了,当然说不用。但翻看杂志时,不经意间抬头,见她跟几个店员坐在吧台后,捧着饭盒无声的吃,一口一口斯文又缓慢,他忽然就有点饿了。他发觉她虽然看不见,吃饭却是很精细挑剔的,辣椒、葱段、姜末都被她仔仔细细挑到一边,她也不喜欢吃大块的肉,不喜欢吃猪肝,总是挑出来——猪肝是明目的,她不懂吗?原来她也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沉稳老练,也会有小小的任性和孩子气。
这么无风无浪过了几个月,有一天,公司秘书笑着调侃他:“许总,大家都在猜您的神秘女朋友是谁呢?”
许隽意外:“女朋友?”
秘书:“是啊。”
“我最近没女朋友。”
秘书愣住了?没有?没有女朋友,一向浪子的许总怎么每周五都准时下班,一脸春风的开车离开?他桌上还多了好几本文艺畅销书,以前他可只看《鬼吹灯》、《狼图腾》什么的,怎么会看这种卿卿我我的书?而且据秘书和助理们分析,书中都夹着精致书签,还有女人娟秀字体,居然不是女朋友?
……
许诩儿子四周岁生日这天,许隽早早从公司下班,买了一个大大的玩具机器人,扛回许诩家。按下门铃,却是穆瞳牵着孩子的手来开门。他还没开口,她已经展颜而笑:“许先生你好。”
许隽把玩具丢给孩子,孩子欢呼雀跃拖着玩具冲进屋子,他两人则并肩在后头往里走。
“你怎么认出我的?我身上有气味?”许隽今天心情很好,声音中就带了笑意。
“嗯。”
“什么味儿?”许隽抬起手臂嗅嗅,“我洗得很干净啊。”
穆瞳被逗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不是不好的味道。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环境相对是稳定的,所以沾染上的气味,也是不同的。”
许隽:“你还真跟我妹妹有一比啊。光靠鼻子就能成神探啊,身边人做什么都瞒不过你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前头去了,留下穆瞳一个人,微微一怔。
许隽跟外甥坐在地板上玩玩具,穆瞳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喝茶。季白和许诩还没回家,只有许父心血来潮,指挥保姆在厨房奋战。
许隽跟孩子玩了一会儿,就抬头看穆瞳一眼。
他刚才的话,多少有点喜怒难辨。也不是有意为之,他早不是毛头小伙子。可看着这姑娘明明眼盲,却比普通人更敏锐,谁要跟她好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她明明像蒲草一样脆弱,可又坚强得让人侧目。当然,他许隽是不会找一个盲人女朋友的,太麻烦……他的心情,莫名泛起一丝焦躁。
许诩回家的时候,就见儿子坐在地上玩得欢快,可哥哥和穆瞳都格外沉默,空气中似乎有种怪异的气氛。
但季白叮嘱过她,说男女之间,气氛越诡异越有戏。所以看到这一幕,她紧张忙碌一天的心情,反倒一松,笑着朝他们点头:“哥、穆瞳。”
许隽站起来,接过她手里公文包。
穆瞳也站起来,两人离得很近,穆瞳眉头微蹙。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被许诩捕捉到了。她心念一动,问:“你闻到了什么?”
穆瞳静默几秒钟,答:“血的气味。很淡。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许诩盯着她,看得似乎有点入神,突然将她的手一牵:“非常好,跟我去趟警局,现在。”
许隽和穆瞳都是一楞,许诩解释:“昨天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是医生,我碰过尸体,所有会有血味,医生身上也有消毒水味。现在我们有四名嫌疑犯。死者是被锐器刺伤,大出血死亡。如果是凶手,身上应该有相同的味道。走,你去帮我鉴定。许隽你开车送我们,儿子乖乖跟爷爷呆在家里,妈妈要去破案。”
——
三人抵达警局时,只见刑警队的那层办公室灯火通明,还有不少人在忙碌。许诩带着穆瞳去找季白,许隽也不紧不慢的跟着。许诩转头看着他:“你可以先回去。”许隽淡淡答:“她要真指认出凶手,你和季白今晚肯定得通宵吧?我不是又要赶回来一趟接她?”
许诩:“哦。”
穆瞳:“不用了,我让穆晨过来接……”
许隽打断她:“不必。你既然是帮许诩的忙,我送你也是应该的。”
穆瞳就不再推辞了。
其实季白和许诩已经对嫌疑犯有了初步推测,但如果穆瞳的判断也一致,能更好的帮他们锁定嫌犯。商量之后,由季白和老吴在审讯室,再次简短提审每个嫌疑犯,而许诩陪穆瞳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许隽则坐在审讯室外的走廊里,眯着眼打瞌睡。
警队的人跟许隽已经很熟了,看到他在等,只当是等许诩,笑着打了招呼,都没管他。大胡赵寒等人听说许诩带了个盲人美女来帮忙,意外又好奇,本来没他们的事,却一本正经拿着文件夹,走到审讯室对面的房间,隔着深色玻璃仔细端详。
审讯快结束时,他们走出来。许隽听到他们在交谈:“嘿,还真是漂亮。”
“可惜眼瞎了。”
“明天问问许诩,她有男朋友了没。”
许隽忽然又焦躁起来。
以往要是对别的女人,有这么一丁点好感,他早就展开热烈追求。
可穆瞳不一样啊。听穆晨说,二十五岁的她,还没有交过男朋友。这种女人,谁敢碰?他反正是不敢的。
审讯完毕,大伙儿在刑警队的大屋开会讨论。许隽坐在门口,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听得仔仔细细。
案情分析什么他是听不懂的,季白说得也快,简短汇总了前情,就看向穆瞳。
不止他,刑警队的大老爷们儿,全看着许诩身边清丽逼人的女人。
穆瞳的神色始终温和平静,即使察觉到众人侧目,也没有半点惊惶,只清晰答道:“第一个女人身上有油烟味、跟死者身上有相同的空气清新剂味道,还有死者的汗味,很浓重的眼泪的咸湿味,她是死者的妻子吗?
第二个人身上有花草味,跟死者夫妻身上一致。还有烟味、车辆尾气味……我猜他是死者小区的工作人员?
第三个人……血的味道,跟死者相同的消毒水味。还有胶带的味道、福尔马林的味道……”
她说到这里,大家脸色都是一变。因为季白并没有告诉她嫌疑人的情况,但她说的,却与案情一致——死者正是被人用胶带缠住手脚,再重刀捅死。而且死者的眼睛被挖出来,现在还没找到。而穆瞳说福尔马林,那是浸泡尸体或器官用的防腐液……
案情分析结束,季白打电话向上级申请对嫌疑人的搜查令。一众男人全看着穆瞳,大胡问:“穆小姐,你的鼻子怎么就这么灵啊?简直天赋异禀。”
许隽坐在门外,透过袅袅烟圈,也看着她平静的面容。
穆瞳的脸色忽的泛起薄红,轻声答:“没那么夸张。我以前嗅觉跟普通人一样。”
赵寒直愣愣的问:“那现在变得这么厉害?”大胡立刻用胳膊捅他一下。穆瞳不以为意,微笑答:“我眼睛刚看不见的时候,生活很不方便。后来就专门练习。其实你们也可以练习。”顿了顿,说:“闭上眼,安静下来。就能听的很清楚,闻得很清晰。”
很普通的一句话,被她低柔婉转的嗓音讲出来,却叫众人都是一静。
许隽隔着众人,望着她静好婉约的容颜,沉默不语。
闭上眼,安静下来。就能听的很清楚,闻得很清晰。
原来她的世界,是这样的。
(下)
穆瞳对于许隽来说,变成了一种存在。
一种习惯性的存在。
每个周五,他还是会去她的书店,翻翻书,喝她泡好的茶,还有亲手做的糕点。他们很少聊天,很多时候,只是目光的不经意间交错。他会盯着她的容颜看,而她的目光,会依旧平静的从他身上滑过。
一切都是安静而美好的。她亲手布置的幽静舒适的书店,她买来的一盆翠绿的兰花,她指间的茶叶清香……许隽有时候觉得,他应该感谢穆瞳,因为她为他提供了这么清静的所在。忙碌完工作,只有回到她这里,整个人才放松下来。而每当他阖上双眼,靠在他专属的那张沙发上,脑海中总会浮现她那天说的话。
闭上眼,整个世界都会安静下来。
也有人追求穆瞳。有那么几天,下班的时候,书店的吧台总有人送来鲜花。而店员们也不知有意无意,趁穆瞳不在的时候议论。
“是对面写字楼的一个白领。”她们说,“我们老板还是很有魅力的嘛。”
许隽瞥一眼那花,中规中矩的红玫瑰而已。
而穆瞳只要闻到有花送到,就轻声嘱咐店员,把花拿走。大概过了几个星期,那人的花也不再送了,店员们颇有些失望,而穆瞳照旧安静生活。许隽不置可否,但心情,却莫名愉悦起来。
越陷越深,有的时候,是人不知不觉,放任自流。
清明这天亦是周五,大清早,秘书就轻声问许隽:“许总,鲜花和祭品已经准备好。您是照旧中午就去墓地吗?”
许隽一怔,点头。
每年每月,年年月月。不知不觉,梓夕死了已经有五年,离开他有十二年。
许隽一个人在墓地坐到很晚。
墓碑上的照片是梓夕回霖市时拍的,干练又靓丽,其实早不是他们相爱时的模样。
相爱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他其实也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感觉。温柔的、热烈的、细软的、痴缠的。他只记得那时候的爱情,令年轻的许隽,每一天都有焚烧于火上的感觉。太炽烈,太甜蜜,像是把一生的情意都用尽。
月亮升上枝头时,他从墓前起身,将外套搭在肩膀上,沿着暗黑的小路往外走。
这时手机却响了,是两个他订好的记事本提醒。
一是“梓夕忌日。”
二是“还书给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