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姜芙抵达毓明园。
老夫人正在用晚膳,见她来,立马乐呵呵地让宝扇给她添了副碗筷,打趣道:“昨日我才说,你若得空便可随时来看我,你今日便过来了。”
姜芙上前摇了摇她的胳膊,故作娇嗔道:“祖母这是不欢迎阿芙了?”
见她同自己这般亲昵,老夫人自是喜不自胜,抬手摸了摸姜芙的小脑袋,“胡说,我巴不得你天天来,反而是怕你嫌我这老太太无趣。”
姜芙替老夫人夹了几筷青菜,盛了碗鸡汤,“谁说的,我亦巴不得日日能见到祖母呢,今晨天未亮时我就来了,只是宝扇说您那时候还在歇息,我便没搅扰您。”
老夫人舀了一勺鸡汤,吹了吹放进口中,“起身后便听宝扇说了,你这丫头倒是有孝心,还想着与我晨昏定省呢,不过咱府里没这些规矩,阿芙也还在长身子,往后睡到自然醒便是。”
“哦,不对,”老夫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听说阿珏今儿一早便让你去跟着瑾哥儿读书了,想必还是没能睡成回笼觉。”
老夫人揶揄道:“快跟祖母说说,今日跟瑾哥儿学的如何?“
姜芙笑笑,“兄长教得甚好,阿芙亦学得很开心。”
这是实话,至少后半段的古琴课她学得确实十分投入。而她阿兄,在教她不擅长的《颜氏家训》时,也是耐心十足,便是生气,也只是用戒尺在她睡着时象征性地敲了下她的肩小作惩戒。
“你能学得开心,那便是最好的。你伯父从小便不爱学习,一心从武,临了却非要跟着太子去打北梁,还将自己葬在了那里,只挣了个骠骑将军的死后名,还有老身这一品诰命的虚衔。”
“伯父?”长贵在马车上给她介绍忠渝侯府众人时,曾提到过这么个人。
骠骑将军唐瑜,是忠渝侯唐珏的嫡亲兄长,据说此人在分家时便去了华州,后为击退南蛮,又去番州待了十数年。
三年前,他便带着唐珏和太子一同击败了北梁,此后唐珏被封了侯,他却战死在沙场,领了个骠骑将军的死后衔。
提到故去的大儿子,老夫人的神情落寞了下来,布满皱纹的眼角竟隐出了泪光,“是啊,你伯父,早些年便不肯好好待在建安,去了华州又去番州,二十载不见生死,临了却让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姜芙宽慰了几句,又说了些大伯的好话哄老夫人开心。
老夫人摆摆手,“好在咱瑾哥儿争气,读书也聪明,没跟他爹似的从小闹着学武。阿瑜见到他今日这般模样,想必在天上也是欣慰的。”
“啊?!”
唐瑾竟是唐瑜的孩子??!
姜芙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愿以为他们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谁承想,他竟是她堂兄。
祖母见她一脸愣怔的模样,不觉好笑,“怎么?你父亲没跟你说过瑾哥儿的身份?”
不仅她父亲,就连长贵在马车上都没跟她全数交代清楚。
况且之前来姜家的那两个护院,分明说的“侯府当年将她与侯世子的身份弄错了”,现在老夫人又说唐瑾是骠骑将军唐瑜的孩子,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见她仍旧不解,温声解释道:“瑾哥儿五岁前都随着阿瑜定居在华州,后来番州战事起,阿瑜领命出征,那时瑾哥儿年幼,不好随着阿瑜一块儿走,阿瑜便想着将他暂时托付给建安的阿珏照顾。
“可战事在即,阿瑜来不及往建安赶,便在临行前转道去了趟维扬,将瑾哥儿托付给了回家省亲的蕴娘,让她带着你和瑾哥儿一同归府。”
“那时你刚出生,没多久后便被莫名弄丢了,侯府派了很多人去都没找着,蕴娘便只能先带着瑾哥儿回了府。”
原来如此,她就说以她和唐瑾的年龄差,抱错是绝无可能的事。
但一想到丹娘离别时那一副被她说中心事的样子,姜芙很难不相信他们二人没有血缘关系,“您知道兄长的母亲是谁吗?是否姓林?”
林是丹娘未出阁时的姓氏。
老夫人似是没想到她会有这番猜测,思索了一番,回忆道:“非也,似是姓杨,乃华州当地一私塾先生的女儿,两人在华州成的亲,一直没回过建安,老身也不曾见过那女子。”
这倒让她更觉迷惑了,丹娘本姓林,祖籍乃维扬人士,从小被养在曲家作为瘦马培养长大,二十岁时被姜固用半生积蓄赎了身,亦不曾去过维扬之外的任何地方。
丹娘和这位杨姓女子的身世,似乎哪里都对不上,加之此前那两名护院的说辞,更让她觉得一团乱麻。
姜芙抬手欲揉脑袋,却不慎牵引了后背的伤,被戒尺狠敲过的地方立时一阵刺痛,让她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
老夫人见状,忙问: “阿芙怎么了?”
她将抬高的手放下,安慰道:“祖母宽心,不过是日仄时训导的嬷嬷严厉了些,不碍事的。”
老夫人听言,神色却沉了下来,“什么嬷嬷?不是瑾哥儿在教你吗?她还打你了?”
老夫人这番严肃的神态却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随即回答道:“是宫里来的教习嬷嬷,据说是孙昭仪此前的贴身侍卫婢,父亲特此请来教我仪态的。”
“孙昭仪?”老夫人沉吟片刻,想起了这号人,忽然定定地看着她,“你可知孙昭仪是何许人也?”
姜芙不解。
老夫人解释道:“孙昭仪以前便是养在当今贵妃崔芜崔家的瘦马,而她的教习嬷嬷,是怎样的人便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