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芙本就心中有愧,加之久别重逢,她不欲让丹娘不快,遂点了点头。
良久后,她问:“阿娘是因为楚夫人拿父亲的事要挟我,那日才如此急切地将我送走的吗?”
“也不全是…”丹娘此时却突然有些焦急:“你还是快些走罢,夫人就快回来了,莫让她瞧见了你。”
姜芙皱眉:“她诬告阿父的事,您让我就此算了吗?那方详投毒,证据确凿,没几日便被建安来的人带走了,而州府将我父亲无端囚禁了两月都未查出端倪,却仍不肯放人,那便是受人指示的刻意扣押!我怕她作甚?她安国公府若与姚知府有所勾结,我便去巡抚处告,巡抚若不受理,我便去大理寺,大理寺不管,我便去敲那登闻鼓!”
丹娘摇头:“你想的太浅了,以夫人的手段,你未必都能告到巡抚那处去。”
楚夫人的手段丹娘最清楚。
如此,她只能想想其他的办法了。
姜芙思索片刻,疑惑道:“温良娴雅的女子江南多的是,平时也未见她有多热络,却为何一定要逼我嫁给楚子然呢?”
丹娘见她仍未有离开的意思,遂索性抓了她的手便急匆匆往外拽:“没时间了,往后有机会再解释吧。记住,出去后立刻给侯府写信,让他们派人来接你。莫再为你父亲的事发愁了,他本无罪,再过一阵子州府自会将人放了。”
姜芙被她拽的有些吃痛,正准备站起身,门却被打开了。
是安国公夫人。
她身着一袭绛紫色梨花纹对襟襦裙立在门外,神态骄矜而冷漠,俨然一副与姜芙不熟的模样,指着她吩咐家丁:“有刺客闯入国公府,你们还不将人拿下?”
“是!”立时进来几人将姜芙制住。
“楚夫人,你就莫同我装了吧,”姜芙对着她嘲讽地笑道:“勾结官员,私囚他人乃是死罪,你真以为永远都不会被人抓到把柄了吗?”
楚夫人闻言仍是一副冷漠的神态:“我与你并不相识,也不清楚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况你私闯民宅,还意图行刺,我为着府中众人的安全着想,便只能将你扣押了,这有何不妥之处吗?”
丹娘急道: “夫人…苗苗她….”
楚夫人睨了她一眼:“方才便是你将这刺客窝藏在此吧。我念及你伺候多年,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的份上,可不与你追究。你既与这刺客相熟,今夜便同她一道宿在此处罢,明日一早我便让人将她扭送至州府。”
丹娘还欲开口,楚夫人却“嘭”地一声关上门,并让家丁落了锁。
她走后,姜芙一阵愤懑,尔后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如此针对我?先是欲拿父亲的事逼婚与我,尔后索性假装与我不认识,上来便要将我送去州府。”
“只因你肖似你姨母罢了…”丹娘深吸一口气:“苗苗莫怕,明日我便给侯府写信言明情况,侯爷接到信后必会与州府的人修书一封,让他们不敢为难你…”
看着丹娘这幅强作镇定的模样,姜芙实在不好告诉他忠渝侯的本性,只笑言:“如此,苗苗便安心了。”
复又疑惑道:“您方才说,楚夫人这般厌恶我是因为我与姨母长得像?”
她生母章蕴于生下她的当年便过世了,这点还是她回了侯府后才知晓的。
至于她母亲的姊妹,她就更是不曾听过了。
丹娘叹息:“你外祖父章渭原是江南富户,他的一双女儿——薇娘与蕴娘,亦是维扬一代有名的美人,被人合称为‘维扬双姝”。自打二人及笄后,求亲的人络绎不绝,险些踏破章家的门槛…”
原来她生母也有过传奇话本中女角一般的境遇。
“我便是在某年踏青时与她们结识的。她们二人并未如其他闺秀般对我的瘦马身份避之不及。相反,她们见我擅长点妆调香,还日日缠着我请教,一来二去,我便与她们熟识了起来,常常一同约着抚琴调香烹茶…只是,闺中的日子总是美好而短暂,没过多久,蕴娘便先我们一步嫁人了。”
嫁的便是忠渝侯这个冷血冷性之人。
她倒是好奇,章蕴当年是怎么看上他生父的。
丹娘继续道:“蕴娘出阁后没多久,章公不幸罹患痴呆症,薇娘于经营一道又知之甚少,不久后章家就落败了…后来,安国公对薇娘称有治疗痴呆症的奇药,条件是让她嫁过来。薇娘苦寻良医无果,又恰逢心上人不知所踪,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姜芙点点头,后面的故事她基本上能猜到了:“姨母入府后,因姿容出挑,便得了安国公独宠,楚夫人由此便恨上了她,于是连带着与她长相相似的我也一并厌恶上了。”
丹娘却否认:“非也,薇娘嫁入国公府时还未有楚夫人。彼时因着一些事…她仅能以妾室的身份入府…后来楚夫人过了门,安国公却对她不闻不问,仍是对薇娘宠爱有加…两年后,薇娘被楚夫人抓到私通外男的证据,夫人质问她时,她却未有否认。安国公大怒,不日便将她浸了猪笼…”
一想到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曾有此遭遇,姜芙不禁有些难受。
“当时我亦有些自己的难处…已经很久未同薇娘联系了。初闻噩耗,自是悲恸万分…恰逢蕴娘回乡省亲,那时的章公已经完全不能认人了,她见父亲病重,长姐惨死,门庭败落至斯,竟动了胎气,提前半月便将你生了下来。”
姜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既已回维扬,尔后定是不想再回去了吧。”
想必几年的相处已足够让她看透忠渝侯的为人,比起建安的繁华,她必定更向往江南的自由。
亲人亡故,家族式微,即便几经时移世易,物是人非,维扬却依旧是承载着她闺中那段美好回忆的故土。
姜芙望着丹娘,眸中波光粼粼:“她亲历了高门的束囿,不愿让我重蹈她的覆辙,便将我托付给了您,对吗?”
“你离开这三月倒是聪慧了不少,”丹娘慈爱地笑了笑:“确实如此。蕴娘产下你后便将你托付给了我与夫君,尔后独自回了府。恰巧那时唐将军自华州来,不日又要奔赴战场,她便将那孩子一并带了回去。”
姜芙明白, “那孩子”指的便是唐瑾。
丹娘又道:“侯爷虽与蕴娘不睦,对子女应是不差的,从他替那孩子请封世子的行径便可看出,他本性其实不坏。”
姜芙内心苦笑,受封的人不是忠渝侯自己的孩子不假,但他请封的时间未免也太讨巧了,偏偏赶在唐瑜战死沙场,咸南举国悲恸之时…
看来忠渝侯此举,真的骗到了不少人。
姜芙不欲拆穿唐珏的真面目徒惹丹娘担心,遂岔开了话题:“阿娘,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明日我还得去一趟州府呢。”
丹娘闻言便不再言语,吹熄蜡烛后,便与她一道合上了被褥。
良久,空气中传来一声呢喃:“他…还好吗?”
问询的声音充满了犹豫,且十分低弱,她再睡远一寸怕是都很难听到了。
“挺好的。”
虽不知两人之间的渊源,但她却似乎知道丹娘想要的答案,遂如实回了她。
无需赘述他的才学如何出众,身家多么富有。
对于真正关心的人,只需一句“他过的很好”便足矣。
“嗯。”
寅时,天尚未破晓,姜芙便被人摇醒了。她睁开朦胧的睡眼,点燃烛火,瞥见了一道久违的身影。
“苗苗,醒醒,我带你逃出去。”
她撇开对方的手,冷然道:“楚子然,你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