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木大介的葬礼分为两个部分,上午进行遗体火化,下午家属将骨灰盒送进附近的墓园,举行正式葬礼。
星野真弓和萩原研二找了家寿司店解决午饭,主要是星野真弓在吃。萩原研二再三表示早上那个三明治分量真的超大,结果最后还是被店长大人强迫着吃了点寿司。
没办法,打工人在屋檐下,老板叫他干嘛他就得干嘛。
萩原研二苦中作乐地走进墓园,星野真弓下午不会再帮忙送他了,她回警察厅还有别的事。
佐佐木大介的父母正站在墓碑前,亲手把骨灰盒埋进去。他年迈的母亲上午差点哭到晕厥,现在似乎只剩下了小声啜泣的力气,全靠丈夫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立。
犯人行凶杀人的时候草率得宛如儿戏,手起刀落就轻易定夺了他人的生命,造成的伤害和疤痕却必须由活人来承担。
案件收尾,犯人入狱,负责案件的警官和检察官便也都大步向前走了,更别提那些永远冲在最前头的侦探们。但是像佐佐木夫妇这样的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萩原研二站在参加葬礼的人群中,垂眸回想起佐佐木大介的资料。
在他和佐佐木大介有限的接触里,他是一位话不多、有些沉默寡言的青年。虽然性格内向,但研究起东西来时非常专注,对摩托车的热爱也是真心的,萩原研二对他的了解不深,但挺有好感。
佐佐木大介是独生子,虽然身量不高、样貌平凡,但是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高中时差点有希望进入东京大学少年班,虽然因为遭受校园霸凌导致抑郁休学,最终错过了这个机会,但他休养几年后还是靠着聪明才智和勤奋刻苦考上了横滨国立大学的生物医学系。
他原本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医药研发人员,大学毕业后却阴差阳错地进了PMDA当药品监测员。虽然和曾经的梦想失之交臂,但监督药品研发上市和他济世救人的梦想也算异曲同工,他立刻矜矜业业地投入到工作当中。
公安警察就是因为那种坚定的信念感注意到他的。在知道日本境内竟然藏有那么多非法研究所制造杀人药物后,佐佐木大介毅然答应成为公安的协助人。
到今天为止,他已经为警察厅工作了五年,间接或直接帮助公安警察破灭了多个非法研究所,在这期间他遇到了最终结束他生命的女朋友上野广子,也在两年前从上一任报告接收人那里调到萩原研二手下。
在葬礼上作为代表演讲的是其中一位佐佐木大介的朋友,萩原研二在演讲声中闭上了眼。
佐佐木大介的协助人履历上从来没有过不良记录。他总是谨慎高效地完成任务,在PMDA的本职工作也做得很好,一路升迁今年还调入了新药审查一部。他对女友和家人也隐瞒得很好......甚至有些太好了。
如果他的志向不是医药,大概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警察。
萩原研二很清楚,在跟非法研究所有关的事情彻底结束前,佐佐木大介的父母不会有机会得知自己的独生子曾经为守护国家安全付出过这么多努力,还在监狱的上野广子大概也永远不会知道前男友与那个摩托车修理厂的真正关联。
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些庆幸星野真弓情急之下编出了那个关于“戒指”的谎言。
在和上野广子分手后,佐佐木大介确实痛苦了一段时间,但对方态度坚决,他属于医药领域的理性大脑也告诉他这下恐怕是真的没戏了。因此,他没有购买或者定制任何戒指。
即将在审理这件谋杀案的公诉法庭里作为证物出现的并不是他的戒指,而是复制来的、曾经属于星野真弓和某个人的约定。
但是,在佐佐木大介的父母有机会知道他“正义的伙伴”的那一面之前,展示给他们“深情爱人”的美名也算一种安慰了。至少他最后得以清白地死去,不用背负莫名其妙的骂名。
“行礼致哀——”
入葬完毕,宾客一起鞠躬哀悼。萩原研二也跟着微微躬身,中长发垂下挡住眼睫。
他一直等到最后宾客散场时才上前和佐佐木大介的父母交谈。随着儿子的骨灰盒埋入六尺之下,佐佐木夫人的灵魂似乎也一起从她体内被抽走了。她面色死寂地垂着脸,神色恍惚,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一个家不能所有人同时倒下,虽然同样疲惫伤痛,佐佐木先生还是强撑着打起了精神。
他头发花白,已经上了年纪,早已退休开始颐养天年。谁也没想到独生子会在这个时候撒手人寰,竟然还是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误会。无处言说的憋闷和痛苦笼罩在老先生眼底,使得他行事看起来绝望但克制。
萩原研二的社交技能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介绍了自己,又轻声谈起佐佐木大介,认真安慰两位失独老人,佐佐木夫妇的表情终于变得略微舒展一些。他扶住站立不稳的佐佐木夫人,三人一起向墓园外走去。
一小时后,他打车送佐佐木夫妇回到了他们居住的房子,又一路扶着老夫人坐到客厅里。佐佐木先生带他看了儿子大学以前住的卧室,然后主动邀请他一起去佐佐木大介生前居住的公寓整理遗物。
儿子死后,他们只去过那间公寓一次,此后就因为害怕触景生情再也没有去过。
这正是萩原研二的目的,他一口答应下来。
......
佐佐木大介生前独居的公寓位于新宿的一栋公寓楼。他经济状况尚算不错,有PMDA和公安协助人两笔工资,因此租住在一栋外观看起来面积挺大的公寓楼里。
萩原研二站在楼下朝上看了看,公寓楼笔直地插入东京湛蓝的天际线。6楼A间。他很清楚地记得资料中的地址。
佐佐木先生走进公寓楼,萩原研二扶着佐佐木夫人跟上。
刚刚一路上,他已经与佐佐木先生聊了一段时间,彼此熟悉了许多,老人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欣赏。他退休前是中学化学老师,一辈子最喜欢聪明刻苦的年轻人。
“大介高中的时候曾经度过了非常艰难的一段时间,在这个集体主义国家,太过出挑和太过落后都是原罪,而大介很不幸地并不擅长应对那种伤害。”佐佐木先生按下电梯上行键。
“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错过提前入读东京大学的机会,等他有能力参加正常的升学考试时,因为休学而耽误了太多。”
他抬头看着电梯门上显示的数字一层一层地往下降。
“孩子,你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吗?一瞬间,从云端坠落地狱。”佐佐木先生有些叹息道,“我是个老派的人,又落伍又迟钝,不知道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也不懂现代医学的手段,等我们发现他的抑郁症状时已经有些晚了,陪伴他治疗的两年是我人生中最不愿回忆的两年时光。坠落只是一瞬间,爬起来的过程才是无尽的折磨。”
萩原研二垂下眼,落在身侧的右手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一瞬间,从云端坠落地狱。”
好像有细密的针刺攻占了他的大脑,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闭上眼似乎能感受到扑面的热火和硝烟。
电梯门发出“叮”的一声,佐佐木先生抬步迈了进去。他的步伐算不上稳,但不知为何倔强地没有配备拐杖。
按下6层后,他再度开口,“不过,再可怕的折磨,在结束的那一天也会带来苦尽甘来的幸福。孩子,如果你未来的人生遇到什么挫折,一定要记得相信那种幸福是真实存在的。”
他似乎想笑一下,却没有足够的力气扯动嘴角,最终形成了一个有些奇怪的表情。
“不过,属于我的这份幸福最终还是离我而去了。我接下来的生命,大概只是为了照顾好美惠而存在的。如果美惠也离开了我,那么......”
美惠是佐佐木夫人的名字。
“......我相信,未来的时光一定会在您和夫人的眼中继续刻下幸福印记的。”萩原研二强行打起精神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