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严寒,簇簇雪花从不知远近的穹空翩然坠落。
扬州城最负盛名的青楼招云楼三楼花厢,急不可耐的知府公子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清倌头牌压在身下,想要报复她白日里对成为自己妾室的果断拒绝。
对命运强迫的恨逐渐溢满心间,如胭心中渐渐生了死志,决心拼死也不让江友申得逞。
“啊——”一声极度痛苦的惨叫在不大的花厢回荡。
如胭迅速推开江友申痛极抽搐的身体,随手将前襟一拢,在头脑从未有过的冷静之中飞快起身,向着自己房间门口冲出去。
招云楼拢共三层,中间中空,能看到楼下来来往往的喧嚷热闹。而她所在的第三层,除了给上等贵客的私密雅间之外,便是她们几个招云楼头牌红倌清倌的住所。
她前日才从三楼尽头换了房间到中央,江友申却没找错地方,无非就是鸨母暗地里给他指了路。
既然鸨母不肯护她,又没人护得住她,那她便是死,也要死在招云楼的地界上,给那些让她添了恶心的人,和楼下那些令人作呕的嫖客们,也尝尝她心中是何种恶心的滋味!
砰——
如胭奔跑时半点力气都没有留,冲出门槛的一刹,却忽然眼前一花,砰得一下和从右侧廊道走来的人撞了个结结实实。
“啊!”
白色衣服上的细腻纹理在她眼前一晃,定在一旁纹丝不动,而她却被过于强劲的反冲力一下撞倒,摔在了地上,发出了短促的惊叫。
身体这么硬邦邦的,定然是个男人;从三楼走廊走来,定然是个贵客。
多年的招云楼生活让如胭脑海中下意识反应出这两点。
然而她此刻的心念是寻死,知道自己决不能被任何人拦下,否则凭楼里的手段,她将连死都再无机会。
于是她看都没看自己撞上的人,又飞快撑着手臂站起来,顾不得整理又被撞散的衣衫,跌跌撞撞向前两步,朝着近在咫尺的围栏一跃而下。
感受到身体的腾空,如胭眼角瞬间殷红,心中的不甘与对死亡的恐惧紧紧攀住她的心脏,终化成了孤注一掷的坚定,让她浑身死死绷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传来。
下一瞬,如胭忽觉手臂上一道难以抗拒的力道将她用力一箍,她的身体被人从空中甩回来,咚地一声又一次摔在了地上。
数次跌摔的疼痛加上方才因害怕死亡而封闭的感官,让如胭在结实的木地板上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缓过神来,目光缓慢地凝到那个刚刚扯回自己的男人身上。
身姿修颀,玉眸点星,濯然若仙人。
他的眸中不带任何情绪,却又恍惚噙着一抹淡淡笑意,只消一眼,便觉扑面而来的温雅气息,仿佛日与月都尽可以融化在他的温柔当中。
如胭说不清楚那一瞬间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或许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或许是他那一身常人不及的出尘气度、和那不带欲念的平静目光,叫她生出了一丝奇异的希望。
如胭从楼上一跃而下的勇气,忽然就散了。
泪珠从她细白的脸侧肌肤滑落,如胭心间涌起的后怕让她的身体和声音都止不住地发颤,然而她却拚力一赌似的,再一次无比坚定地伸出了巍巍发抖的皙白手指,勾上了那人净白无暇的玉色袍角。
“求郎君救我——”
她在声色上修习研磨的毕生功力,都凝聚在了这音调微颤的短短五字之上。
身侧大开着的房门之中,清晰地传来了江友申混着痛意的喝骂,以及踉跄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像是催命的绳索,一丝一缕地勒上如胭的脖颈。
她感到面前之人的目光一寸一寸地落在她的肌肤之上,像是在打量着她,又像是在衡量什么,对于旁侧传来的声音全然无动于衷。
如胭歪坐在地上任他打量,颤抖着握紧他袍角的手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安。
一瞬的时间仿佛一生那样漫长。
就在她即将以为自己赌错了时,面前无动于衷的谪仙般的男人忽然弯下身来。
他伸出指节修长的手,替她轻轻挽起了鬓间一缕碎发。
如胭与他温和而怜悯的目光相对,听见他如冷泉落雪般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响起。
“我救了你,你就永远是我的了,明白吗?”
如胭知道自己求人相救,必要付出代价,彼时的她并未深想过他话中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意。
她用力地点了头,只看到了他眸中瞬间漾出的轻柔笑意。
随后他解了颈间系带,将那张墨色狐毛滚边的厚实披风轻轻搭在她身上,将她严严实实地裹在其中,随后俯下身,把仍在颤抖的她搂进怀中抱起,温柔地替她盖上了兜帽,掩住她苍白的面色。
他的细心与温柔让如胭未能平复的心怦怦直跳。
她觉得自己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