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舒独自离开是想去为露然找些食物，到半路他才想起，自己何必漫无目的地寻找，直接御剑去集市买些干粮回来不是更方便。
当他回来看见露然有危险，情急之下出了剑，为她买的吃食……他只顾着救露然，哪里还记得。
他看着来时的路上，买来的干粮掉落在草丛中，沾了草叶和泥土，已经不能再吃了。
姚露然走过去，捡起干粮，拣去上面的草叶。
“这不能吃了。”
程清舒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
这上面沾了灰，沾了泥，在与鞋底摩擦过的泥土中滚过，怎么还能吃呢！
姚露然没有反驳，转头说起其他。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是没有白面可以吃的。看见有人将吃剩下的半个馒头扔掉，我很想把那半个馒头捡起来。可是爹爹制止了我。”
就像程清舒现在阻止她一样，爹爹也攥住了她的手。
【人是不可以往下堕落一点的，只要有第一次，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复述着爹爹的话，从回忆中汲取一点点曾经的温暖。
所以，她即使再饿，也不会吃这已经在地上滚过的馒头。
“你放心吧，我不吃。”她看着手里的馒头，对程清舒说。
爹爹对她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教她养成良好的习惯，教她不可以浪费粮食。
她不浪费粮食，自己饭桌上掉落的米粒，都要一粒一粒地拣起吃下。
爹爹也教她不可以拣别人掉在地上的东西吃，那是乞丐的行为。当捡起别人掉落的食物放进嘴里时，自己的尊严也掉落在地上了。
这馒头，这些干粮，都是程清舒的。
这是他掉落在地上的食物，她绝不会吃他滚落在地上的吃食。
她只会问：“你要不要将这些食物散落给乞丐呢，毕竟不能浪费。”
程清舒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从来不会想到什么乞丐之流。
他一愣，说道：“那里没有什么乞丐，上清仙宗脚下，凡人都安居乐业，吃穿不愁，哪里会有乞丐。”
说到要把她安置在上清仙宗脚下，他有些举棋不定。如果她真的是个凡人，这当然是个好去处，不知多少人想举家安置在宗门外，期望能依托地利之便被收入仙宗。
可是她因为这层身份，这对她来说反而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然而，除了上清仙宗外，程清舒没有地方可以安置她。
程清舒不知自己父母是谁，他从记事起就被师尊收养，记作弟子，从小到大都长在上清仙宗内。
这是他第一次下山出来。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无力和不安。
自己将露然带到宗门附近，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她尚有老父在时，家里也少不了被人勒索财物，留下她一个孤女恐怕更加不知落到什么境地。但是，他将她带到仙门的眼皮子底下，难道就是安全的吗？
他控制不住自我怀疑。
十八岁的程清舒，凭借一股冲动将姚露然带入自己所属的安全地带，此时开始考虑这个选择是否会为她带来灾害。
走在这路途中，他开始犹豫了。
姚露然听他说城内没有乞丐，心暗自下沉。
在吉州城时，城里的人也是这样说的。
【有仙长坐镇的大城里，连一个乞丐都看不见呢，可真是个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的好地方啊！】
说这话的人必定是个生活富足的人，因为这些人没有见过落魄的人家是怎样消失在城里的。
她和爹爹父女二人开着一间不大的小酒楼，靠卖些酒饭为生，赚来的钱多要用来给上头送礼。但即使如此，当那些人树倒猢狲散，收拾东西要去往别处时，他们这些送礼人也是第一个被宰割的。
他们用钱寻求庇护，也暴露出自己有钱且无背景的事实。
人有贪婪之心，修士也是人，难道就超脱于尘世欲.望了吗。
世间真存在没有贫穷、残缺、懒惰的地方吗？
姚露然不相信。
这其中的不对劲，她过去从未想到过，直到自己差点落入如此境地，她才将目光投向其中。
她失去了亲人，没有了家财，如果没有程清舒的出现，她大概只能流落到不知哪里去。城内像她这样一朝跌入泥淖中的凡人，只有她一个吗？其他人都去了哪里呢？她不敢细想。
她随着爹爹见过村落中被疾病磨得耗尽了家财的穷苦人，见过年迈无力无法养活自己的老夫妻，见过伤了脑子到处乱跑的痴儿。
这些她从没有在修士坐镇的城内见过。
所有的光鲜美丽尽汇集在修士所在的城中，不见丝毫阴霾痛苦。
如果没有程清舒，一朝破家的她，在城内会是怎样的命运？
这些想法只是在姚露然的脑海中转过，她没有说出来。
她的这些想法充满了恶意的猜测，甚至就差明言仙门不是表面的仙风道骨。
她说：“那真的是很好的去处啊。”
姚露然对着程清舒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其实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除了程清舒为她选择的居所，她无处可去。她是程清舒的附庸，只能依附于他。
她的心里泛起无法对人言说的酸楚。
“你觉得很好么？”程清舒犹豫地问道。
他不可能任她一个人在外的，她这样弱小，连饭也不会做，她根本不能照顾自己，还会被人欺负。
而且，她不是普通的凡人，她不是人。
如果没有他的照看，万一她被人发现身份，被修士斩于剑下可怎么办呢。
他不能把露然放在离他太远的地方，但是，随着离上清仙宗的路程越来越近，他又升起另一种担心。
万一她被宗门发现了可怎么办呢。
“我把你送到会宁城吧，那里距离上清仙宗没有那么近，城内多是宗门内弟子的亲人后代，凡人众多。”
程清舒想来想去，只能折中把露然送到会宁城。
会宁城是上清仙宗附近凡人最多的城。修士去会宁城基本是回家看望家中亲人，或是看顾后代子孙，露然在城内做个普通人是不会引起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