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洋——
西玥睁开了双眼,就如同从炼狱之下满目苍夷的梦境中逃出来一般。她仿佛回到了那个云雾氤氲的山谷间,巨石之下,躺着的却是血肉模糊的高大男人,他鲜血淋漓,仅剩一张完整的英俊面孔,狰狞而绝望,凝视着自己。
恍如隔世的恐惧感叫这具被汗水浸湿的娇小身躯,明明虚弱无比,却是一跃而起。
急救手术间的指示灯依旧亮着,门前坐着一位英俊男士,他一身干练的黑色皮衣,利落的板寸直发令五官显得愈发立体。他正襟危坐,如威严的万兽之王傲视群雄,却又愁眉不展,隐隐透着担忧。
“厉警官。”
西玥认得他,晏洋发小,他们三年前见过。
男人抬了眸子,见迎面跑来的女人明明气喘吁吁,却刻意沉着气息。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回应道:“曼小姐,你醒了。”
“晏洋,他怎么样了?” 西玥踱着细碎的步子徘徊在手术室门口,最后自己也乱了节奏,不得已在厉警官身侧坐下。她仅剩单衣一件,双手紧箍臂膀,觉得有些冷。
“粗略估计,身上被砍了十几刀,比较凶险的是伤到脾脏的那一刀… …”
起初,厉警官还保持着一名刑事侦查警官特有的冷静与严谨,不紧不慢描述着被害人的伤势状况。直到他瞥见身侧的女人在自己的字句中渐渐湿了眼眶,双手移上了脸,他的语气才变得舒缓起来,最后不忍心地安慰道: “谢谢你为晏洋争取了时间。人还在救着呢,没那么容易死。”
“他真傻。” 纤细的双手完全覆上了她的脸颊,零星泪光在指缝中攒动,被女人手指不经意的小动作抹去,好不叫人轻易察觉。
片刻,出人意料,厉警官哼笑一声,语气略显无奈,附和道:“哼,是有点。都和他说了,那条线我们还没全部端掉,让他先别回国,偏不听。” 他见西玥转过了头,意外到连憔悴的娇容也不顾去掩饰,便又轻摇了摇头,继续道:“一些事情,那小子未必告诉你,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要让你知道。”
“三年前,这小子通过黑白两道收集了证据,就等着你说要反击。哼,谁又想到,你最后竟然一走了之。他用了很多方法找你,无果,急疯了,最后什么也不顾,就散出了这些证据,还真靠着挑拨离间端了那些老窝… …那小子不怕死,不怕麻烦,故意泄露了些自己身份的蛛丝马迹,他说,没准你会因此跑回来向他兴师问罪,这样,人也就找到了。”
别人追女人,穷尽浪漫,无所不用其极;只有他,专挑阴招狠招,寄望你能回头骂他。
这就是这个男人爱你的方式。
只是,他不该侥幸,也不该掉以轻心。
厉警官不带任何抑扬顿挫的叙述在曼西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时间,起风,落雨,电闪雷鸣,全然在女人的脸上绽开,叫她猝不及防地嚎啕大哭起来。绵长而凄美的泣声回荡在深夜寂静的长廊中,任谁也无法拦截这决堤的哀愁——这悲痛胜过了被欺凌时的绝望、不辞而别的无奈、迷茫诞子的无助… …更叫曼西玥颠覆了曾经她自以为是的想法。
原来,不止我一人,受尽千辛万苦,承尽千疮百孔。
原来,那个男人,从很久以前,便早已对你义无反顾。
手术指示灯在此刻暗下。
哭声依旧绵长。
刚下手术台略显疲态的中年医生在看到嚎啕大哭的西玥后,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如同一位青涩的年轻父亲,用着并不擅长的安抚语气,道:“这位小姐,别这么难过,没有那么严重。手术很成功,病人底子好,很快会好起来的。”
“医生,我看到… …我看到… …他手臂上被砍了很多刀… …你们有好好检查吗?检查过神经吗?” 西玥恍惚一阵,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死命拽着医生的袖子,哭泣道:“他… …他不能失去手啊… …医生… …他不能失去手啊… …”
… …
那一晚,哭泣成了曼西玥唯一的语言。她在哭声中,听着医生的再三确认无误,看着昏睡中的晏洋被推出了手术室,守着他度过手术后未知的第一夜,直到自己耗尽了体力,不自知地睡在了他的床榻边。
一缕阳光轻抚她的背脊,唤醒了她。
西玥不知何时被挪到了病房沙发上,睁开眼便对上一双漆黑闪着幽光的眸子。那眸子泛着一丝倦意,隐约透着些许怜惜,融进了深不见底的柔情中,洒落在女人的身上。
她直起了身子。
在晏洋眼里,这是一个楚楚动人的曼西玥,尽管米色针织单衣上还依稀可见泥泞与血渍,微微嘟起的小嘴有些干燥起皮,嵌在凌乱卷翘黑发中,但是,她让人心动。
小小的她窝在了大大的沙发上,懵懵地揉着眼睛,像极了一只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小鼹鼠,惹人怜爱。只是,她一时半会似乎还睁不开眼,原本浑圆的眸子微眯着,肿肿的,叫男人有些心疼——这个女人为他守了一战,守了一夜,哭红了眸,哭肿了眼。
然而他却不知,他是该喜,还是怜。
西玥很少会像今日这般平和地、静静地凝望着晏洋。因为她总说,晏洋长得太魅惑,无法令人久视,看久了,魂都要没了。她原以为今天这个看上去有些虚弱,有些邋遢的男人至少可以收敛起他那醉人的锋芒。可谁知,这英俊带着一丝沧桑的容颜,即使黑发凌乱不堪,套着难看的灰白病号服,也像极了哪位艺术大师倾心挥洒的艺术大作,看久了便再也离不开眼。
这个男人直起床板,一直凝望着她。她便如飞蛾扑火,失了言语,上前抱住了他。
“疼。” 男人轻语一声,但缠着绷带的臂膀却稍稍使了些力,搭上了西玥的腰,不让她走。
女人果然有些退缩,想要离身,但却是走不了。
“刚刚老厉都告诉我了,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晏洋温柔地说。他的下颚靠上了西玥的肩膀,在那里嗅到了归属感。
“你这个大傻瓜。”
只言片语,无声胜有声。他们依偎许久,直到沉寂被一阵手机铃声划破。
“敢动我曼西玥的男人,你们找死。敢动我曼西玥的男人,你们找死。敢动我曼西玥的男人,你们找死… …”
“晏洋,你怎么… …你怎么会有那个?” 西玥猛地推开了晏洋,脸颊顷刻间潮红,慌张道。这是昨晚案发时她偷录的手机录音,她分明只交给了厉警官,怎么会出现在这?
晏洋拿起了手机,脸上终于露出愉悦的微笑,炫耀道:“老厉截给我的,怎么样,当手机铃声,霸气侧漏。”
“你… …你… …你给我删掉。”
“不要。”
“那你… …那你… …快点接电话呀。”
“无聊的推销电话,让它响着呗。”
“晏洋,我警告你,你再不按掉,不删掉,我… …” 西玥开始手脚并用,想要去夺,然而又怕碰疼晏洋的伤口,最后却变得进退两难。她不知所措的慌乱模样,在晏洋看来,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