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夜莺这副毫不掩饰的哭腔在黎云天看来,倒是似曾相识。他想起了NICU落地窗前那位面黄肌瘦的海尔曼小姐,三年前也是这般不计形象地嚎啕大哭。他愣了会,苦涩一笑,心想大概他黎云天这辈子就是要载在这样的女人身上。
他就是喜欢上了,即使她们对自己,都没那个心思。
“对不起,我真的很没用。” 居夜莺抬手直接抹了鼻子,白皙的手臂立马沾上了一条粘腻的液体。慌乱间,她下意识藏起手臂,却又在不经意间蹭上了自己的白色单衣。一时间,脸上、手臂上和衣服上都是晶莹剔透的痕迹,叫她尴尬垂头,埋进了雾霾蓝色的凌乱发丝里。她自顾自啜泣了几声,逞强辩解道: “你知道的,有时候女孩子就是喜欢这么哭一下,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嗯。” 黎云天起身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你能替我保密吗?不许告诉其他人?”
黎云天也不知道居夜莺要自己替她保密什么,只是温柔地道了声“好”。
隐瞒她是爱哭胆小的救人英雄?是到处抹鼻涕的医学院女神?还是… …他还真的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擤鼻涕。
他笑了笑,静静地等着。
“你吃饭了吗?”
“老师怎么样了?”
奇怪的声音停止后,他俩不约而同别过头,向对方提问。
停顿。
“没什么事了。他未婚妻陪着,要留院做进一步检查。” 黎云天说得酸,脸色立马就不好了。
“哦。” 居夜莺欲言又止,咬着唇瓣若有所思。许久,她才想起要回答黎云天刚才的问题,赶忙补充道,“我要回学校公寓,有人给我带晚餐了,哦,就是今天舞蹈教室里那个小护士。”
“嗯。那我送你回去吧。” 黎云天回得冷清,其实也没指望居夜莺这时候有心情和一个还不怎么熟的男人吃晚餐。但天色晚了,送女士回家是绅士之举,别无其它。
“不用,不用。”
“员工公寓就在你学校宿舍旁边,顺路。”
离开医院大楼,他俩朝着平面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地湿漉漉的,路灯、车灯映在上面,璨璨生辉,有些不真实。黎云天垂眸看了眼居夜莺,交叠流转的暖光落在她精致而立体的侧颜上,仿如掉进万花筒里的琉璃,随着步伐起落变化万千,让人离不开眼。
“夜莺。” 男人情不自禁唤了一声。
“嗯?” 女人眨了眨深邃的眸子,仰起了头。
“谢谢你,那天特意告诉我,我弟弟生病的事。” 迎面对上车头灯,黎云天别过头去,用余光看她。
居夜莺的嘴角微微上扬,软糯地应了一声,也不再计较其他。她欢喜地跳跃了几下,蹦到了黎云天的前面,突然又是一个回眸,转过了身,开始倒走。只不过,不一会儿,脸上的愉悦便又收敛了些,她嘟着嘴,眼瞳忽闪了几下,最后还是犹豫地问出了口:“那天,你和我妈在医院楼下咖啡馆讨论的,是黎云恒老师的病例吧?”
“嗯。” 黎云天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撩起,望向了远方,成了居夜莺的眼睛。
“你真厉害,马上就发现了那可能是心脏问题。而我,都给黎云恒老师听过诊了,却还是疏忽了。”
“你可能还没有太多心脏杂音的听诊经验… …” 特别是某些扑落音,容易听漏。后半句黎云天没有继续说下去,黎云恒的病例,他其实也不想多说。
居夜莺一知半解点了点头,挠着脑袋,将原本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些。她背过身去,踩踏了几个小水塘,水滴腾空跃起,又掉进了五光十色的倒影里。那溅起的水花唱着清澈的旋律,如怂恿,如鼓动,终于令她鼓起了勇气,试探道:“那我能去探望黎云恒老师吗?”
“可以。” 男人不假思索回复道,只是温文尔雅的眼神暗了暗。
不久,他们停在一辆灰色脚踏车前。
“抱歉,只有脚踏车,介意吗?”
“不会呀,你载我?” 居夜莺回得俏皮,心情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她见整辆车湿漉漉的,坐垫上还挂着雨后的水珠,想也不想就撩起了自己的白色上衣,抹了起来。
纤细白皙的腰肢露了出来,黎云天这才意识到居夜莺的外套可能寄存在舞蹈教室了,她现在穿得很单薄。于是,黎云天脱下风衣,披在居夜莺的身上:“不用擦。你穿我的长外套,坐后座就好。”
居夜莺答应得爽快,笑意盈盈的。
一路上,她侧身坐在脚踏车的后座,轻声哼着小调。那曲调明亮欢快,像是照进黑夜的一抹日光。
然而,与悠扬曲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居夜莺那僵硬的身子,这具身体竟然局促到连手也不知要摆在哪里。在遭遇了几次突然减速的碰撞后,无奈之下,女人修长的手指才捻住了男人的衣衫边角。她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
那辆车悠悠哉哉,载着她,骑向了校园的青葱时光。时光仿佛倒退了十余年,那里有一位天真浪漫的少女,可爱中透着些许性感,候在砰然跳动的心门前,明明喜悦,却不知为何而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