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夜莺将黎云天扛进了电梯间,下到了心外科的病房楼层。电梯一开门,它们迎面就撞上了李子非。居夜莺没有多作解释,踉踉跄跄拖着男人的身子,也不管一脸惊讶的李子非是否接得住,直接将人挂了上去。
“这… …这. …这怎么回事啊?”
“学长有发烧,就拜托你了。”
一个湿漉漉的人猝不及防贴了过来,李子非体型原本就娇小,无奈只能环臂兜起这个男人。然而,很快,黎云天就自己站直了,他的手下意识往后抓,握住了居夜莺将离的手,迟迟不愿松开。
“夜莺,我和你一起去。”
“学长,你好好休息。我只负责把老师带回来,你要好好的,你还要照顾老师。”
居夜莺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当下的她竟然镇定极了。然而,当电梯门合上后,她却如一只不断泄气的皮球,脚心发软,整个人又往后瘫了瘫。
发尖不断渗出水珠,嘀嗒嘀嗒,落在了地上,就连心脏跳动的节奏都慢慢与之相和,逐渐快了起来。居夜莺顾不上进进出出的人群偶有的关切,她直接掏出了手机。湿了的手指触不上屏幕,她又赶忙解开大衣纽扣,手探入,抹干,再去点。直到屏幕上出现了一条完整的信息,她才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只是没过多久,她又害怕了起来——如果黎云恒不在那里,那她又要怎么办?如果她去晚了一步,那他们的世界又会变成怎样?
不想了,她答应了黎云天,一定要找到黎云恒。
计程车停在弗里德里希皇宫剧院,居夜莺冲了进去。
胸有成竹的笃定与惴惴不安的隐忧在她的脑海中扭打挣扎着,伴着高跟鞋在剧院大厅敲出的凌乱铃音,响彻长廊。她不顾一切冲破工作人员的阻拦,在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水痕。喘息声在居夜莺的耳畔追逐,她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她的手触到了那扇紧闭的门,她重重地推开大门,一道光射了出来。
强光令居夜莺下意识闭上了眼,耳边瞬间被跳跃的音符包围。
渐渐地,她又睁开了眼,在眼花缭乱的万花镜像中,她一眼便找到了黎云恒。
那是一只纯白色的鹰啊,它正翱翔于流光溢彩中,而那流转的光影是利落动作所留下的唯一痕迹。飘逸的发丝下,居夜莺只能看清男人微微上扬的薄唇,它透着隐忍与坚毅,却是不愿放弃。举手投足间,那冷清高傲的姿态不断变换着,它们在居夜莺的眼前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魔力,可以蛊惑人心。那一刻,仿佛居夜莺闭上眼,就能看见男人藏于发底饱含眷恋的眼眸,它们正在此时,正在此刻,在舞台的最高处,对着世界说再见。
“黎——云——恒——”
居夜莺声嘶力竭,甜美的声线像是灌注了什么魔力似的,瞬间穿透了轰鸣的乐声,定住了台上的所有人。
“停下!都给我停下!” 女人奋不顾身往前冲。
“这位女士,现在是排演时间,公演入场时间是下午… …” 一位工作人员试图上前阻止。
“闭嘴!” 居夜莺目不斜视向前迈着步子,湿漉漉的发丝重重垂了下来。她白皙的脸颊上零星沾着水珠,眸子里闪着深邃的幽光。那坚毅的目光死死锁住台上的白衣男子,如同黑夜里的豹子,敢与天鹰作对,誓要将其吞噬。
“居夜莺医生… …”
女人越走越近,台上的男人认出了她。
乐声减弱,众人纷纷聚了起来,却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跟我回去!” 然而,居夜莺也像是视若无睹。她直接跳上舞台,擒住了黎云恒的手臂,双目猩红,怒斥道。
“这是… …最后一次… …跳完这场… …冬季公演… …我就会回去的。” 黎云恒喘着粗气,只言片语碎了一地。吞吐间,他改说起了中文,像是凌乱的大脑回路再也无法负荷第二外语。
“不可以!你现在必须和我回去。” 居夜莺同样回以中文,抓住男人的手使了使力。
黎云恒憋着力道,定在原地,他一动不动的,只是那坚毅的眼神却带着哀求。
“没见人这么不爱惜生命的,你把我的救命之恩当什么了。” 居夜莺的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拉着男人使劲往台下拽。
只是,瞬间,她被甩开了。
“黎云恒,你知不知道,你再乱动的话,不单还会有心脏骤停的危险,可能… …可能还会造成肿瘤碎片脱落、器官栓塞。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居夜莺渐渐哽咽了起来,她全身都湿透了,也狼狈透了,最后就连眼眶也温润了。她委屈极了。
“我本来就快要死了!” 黎云恒不理智地回应道。
居夜莺摇着头,拼命否认:“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相信我们,我们能把你救活。”
黎云恒的眼眸水雾朦胧,枕在了雾霾蓝色的发丝之下。它们像是云烟袅绕的湖泊中泛着的小船,明明双影成对,却又无法相互扶持。
“居夜莺医生,这可能是我生命里最后一次跳舞了。有始有终,这支舞,我想把它跳完,趁我还能跳的时候。” 男人呼吸减缓,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一切寂静到仿佛能听到水珠坠地又溅洒的声音,雨水、汗水、泪水都混在了一起,快叫人分不清。
这是在为谁忧伤呢,在为谁而努力呢,又是在为谁,不顾一切地献出了生命。
“老师,哪怕你以后不能成为职业舞者,但是,你还是能跳舞的。” 居夜莺倒吸了一口气,却依旧止不住落下的泪水,最后就连说话也变得轻颤了起来。“就像我,哪怕整个膝盖都碎了,我的芭蕾舞梦也碎了,但是你看,只要我想跳了,不是又再回来了吗。”
啜泣渐起。
“你的恋人,你的哥哥都在等你回去。不要放弃自己,不要这么早,就轻易地对这个世界说再见。”
“居夜莺医生… …”
居夜莺啊,生命若不放弃,真的能心想事成吗?
不能呀,真的不能呀。
所以,居夜莺,你到底说了什么啊?我到底还是学会了编造吹弹可破的美丽谎言,我还是给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一刻,居夜莺心乱如麻,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她恨透了自己。
“老师,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没有信心再救你一次。那样的经历,我不想再经历了,这太可怕了,我真的太害怕了。”
此时此刻,居夜莺的身体里仿佛承载着两个人的灵魂,她快要支撑不住了。脑海中,那是清晨驻守雨中的叶沐言,捧着想见却不得见的相思,含情脉脉望着自己。那也是雨中垂眸而泣的黎云天,与天共鸣,抒发着难以言说的关切与担忧,隐忍亦无奈。
这一刻,居夜莺仿佛不再是居夜莺,千丝万缕攀附在她的心头,却是分不清谁是谁。
最后,她竟嚎啕大哭了起来。
… …
雨还在下,居夜莺将黎云恒送回病房。
之后,她一个人去了天台,在雨中,哭到了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