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先在黎云恒的身体上扎了四个1厘米宽的小孔,紧接着,另一侧原本暗着的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道亮光,那是机器人的另一只手臂探进了黎云恒的胸膛,上面安装了光源和镜头。
刘未醒教授目不转睛盯着控制台上的屏幕,双手沉稳而灵巧。一侧的助理师不时更换着机械手臂:镊子、神经钩、剪刀、止血钳… …直到黎云恒跳动着的心包完整曝露在荧幕中,居夜莺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体外循环开启,心脏停止跳动。
白色的心包被机械臂一点点切开,拉钩将其牵引,红色的心脏便露了出来。盘错在表层的冠状动脉犹如树根沉寂而眠,接下来,只要再一刀,我们就能看到… …
“夜莺,假设,只是假设… …如果明天是你生命的最后一天,那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居夜莺没有说话,她觉得这个问题是旁敲侧击,心猿意马,也过于沉重。
“这只是个聊天话题。” 黎云恒微微耸了耸肩,难得露齿一笑,故作轻松道。
“我啊… …”
居夜莺再次背过身去。窗外,落日沉了,带走了橘粉色的彩霞,只有云边那抹嫣紫色的胭脂流连忘返,在远方与她相望。她缓缓地舒了口气,音色甜腻不再,多了几分清寡。
“我啊,就想和家人待一起,亲吻我的爸妈,拥抱总是嫌弃我的哥哥… …嗯… …给我们家淘气的米洛洗个澡,对了,它是一只金毛犬,六岁了,很帅气。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做一些再寻常不过,但是平时总是忘记或者不在意的事情。”
你呢?
居夜莺没有继续问下去。
黎云恒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什么,她好像都知道了,也看到了。
和最爱的人道了别,和最爱的事道了别。
因为,他一直在道别。
心脏外科的会议室中,猩红淋漓且凹凸不堪的画面前,众人深深叹了口气,只有居夜莺捂住了嘴巴,留下了眼泪。
刘未醒教授握在操纵杆上的手顿了顿,眉头蹙了起来。时钟嘀嗒了几秒,他才开口道:“麻烦擦一下汗,接下来进行肿瘤切除。”
视野又被放大了好几倍,画面更清晰了,只有居夜莺的视线,是彻底地模糊了。
这场奔赴生死的战场,对于病人是,对于医者,又何尝不是。
“刘未醒教授,如果术前,百分之百确定那是恶性纤维组织细胞瘤,您还会主刀这次手术吗?”
“会。于一名外科医生而言,这就是根治切除与姑息式切除的差别,降低病症对患者生命的威胁,是我们的责任。”
“我现在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您课堂上的那些豪言壮语,竟然觉得有些讽刺。病例没有罕见不罕见,只要它发生了,对于一个人,那就是百分之百。不幸,近在咫尺,而我们却不一定能救得了他。”
“很遗憾,我们不是神,我想你也清楚。当然,也不排除医学发展到一定程度,几年,几十年后,一些现在看起来束手无策的病症可能通通都会迎刃而解,但是,居夜莺女士,当下,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在进退两难中,选择迎难而上。”
手术依旧进行着,居夜莺却阖上了眼。她垂下的手枕着膝盖,紧握成拳,隐忍满腔的不甘与悲痛。直到另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了上来,居淑敏慈祥却严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冷静地说:“居夜莺女士,你是一名医生。要学会感恩生命的奇迹,也要学会接受任何有关生命的,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