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辆黑色休旅车停在了一位清肃的男人身侧。那男人身形高挑,硬朗潇洒,却隐隐透着大病初愈的虚弱。清高叛逆的神情沾染一丝忧郁的蓝调,映着一身米白色针织上衣,看上去却暗了几分。他紧抿薄唇,胸襟微含,待到玻璃车窗降到底,才向着车内的女人勾唇一笑。
他的视线慢慢探进车厢里,见后座一男一女一条狗。一位看着温文尔雅,一位却是笑里藏刀,都朝着他点头问好。
男人刚伸出的手立刻顿了顿,片刻,视线又回到了居夜莺身上,像是在征求一个允许。
“云恒哥哥,你就坐副驾驶座吧。”
男人随即入座,与女人相视一笑,却感背脊一阵冰凉,叫他不敢轻易回头。
… …
在电台新闻播报声中,他们悄无声息,开了很长一段路。
黎云天最先打破了车内的沉寂,他向副驾驶座递上一瓶水,说得随意:“给你备了瓶水。”
“谢谢。” 黎云恒接过。
“云恒哥哥,我做了攻略,这次我们一定能找到那间白木屋餐厅的。”
话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了。
只是,居夜莺这句话,字面上听着愉悦灵动,语气却略显苦涩,再经过李子非大脑过滤,就又变成酸的了。李子非的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无奈只能顺起怀中米洛的毛发。她眼神一眯,瞥向一旁的黎云天,像是要将这个男人生吞活剥似的。
黎云天只是微微耸了耸肩。
“哦,对了,后座的小可爱叫米洛,我家金毛犬,六岁了,帅气吧。” 居夜莺继续道。
黎云恒转了头,机灵的米洛也凑了上去,那一双炯炯有神的漆黑眸子镶嵌在挺阔的俊颜上,带着一丝警惕。米洛先是嗅了嗅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后又扬起脑袋左右微微小幅摆动。它晃了几个来回,又俯下了身,最后连带整个下颚憩在了男人的手掌上,上扬着嘴角,像是憨甜笑着。
那一身顺滑的毛发如凌波,轻柔拂过掌心,飘在了黎云恒的心口。男人笑了,轻轻说了句:“你好,小帅哥。”
后座飘来一阵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李子非掩面笑得爽朗。她嘴角间或还淌出了优美流畅的法语音节,好似在轻哼一首欢快的小调:“就连金毛犬也能慧眼识人,同样一副皮囊,待遇可真不同。”
听着甜美的话,内容却尖酸刻薄得很。
黎云天轻笑一声,脸一侧,手搁上了窗框,淡淡地说起了法语:“如果我是你,我宁可寄望于驾驶座上的人将来会喜欢女人,也不会绞尽脑汁与一个局外人费劲唇舌。”
这法语句式十分高级,刻薄相当的说辞从黎云天口中说出,却是律动成弦,好听极了。
李子非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更多了些许惊叹。她精致的脸庞又一次搁上米洛的脑袋,闪着灵动的眸子,继续唱起了悠扬的法式曲调:“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我希望你的弟弟不要再把那位无辜的女人拖下水。要知道她就是那种可以在一个不着边际的男人身上花费二十年去暗恋的女人,她就是个傻女人。”
李子非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的。她脸上依旧洋溢着如少女一般不谙世事的笑容,好似沉浸在久违的郊游期盼中,只是心中翻江倒海,任由泛着苦水的哀愁消融在每一口呼出的空气中。
她见身侧的男人没有继续说话,自嘲地轻笑一声。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欺负我和云恒哥哥听不懂。” 握着方向盘的居夜莺像是伺机而动,终于逮到机会见缝插针。
李子非下意识哦了一声,直起了身子。她临时起意,竟然连嗓门也变大了:“在和黎医生切磋法语呢,先前听到他载你回宿舍时唱的那首法语歌好听极了,那发音又地道又优雅。”
这么一说,空气中尴尬了几分。
居夜莺涨红了脸,也顾不上一侧的黎云恒会怎么想,刻意调高了电台音量。
黎云天掩面轻叹一声,低沉的字句从指缝中流出,听着漫不经心,像是随意的调侃,但用词却极为精准、严谨。
“这位可爱的女士,我郑重地警告你,你这样做,大可不必。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别把我搅进去。你也很清楚,我弟弟剩下的每一天都弥足珍贵,所以,你可以消停一点吗?” 他依旧说着法语。
“你弟弟推走了自己的恋人,却要拉上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傻朋友垫背。” 李子非捧上米洛的脑袋,像是在与这条金毛犬愉悦交谈。一人一狗嬉笑打闹了片刻,她才朝着黎云天扮起了鬼脸,笑容也更灿烂了些:“黎医生,你要是个男人,就把这个傻女人抢过来。你难道真的想看到那一天,你弟弟不在了,她却越陷越深,伤心到不可自拔… …”
他不想,黎云天的眉头皱了皱。
一记刹车,打断了彼此的对话。
众人探头向前看。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盘踞在狭窄山路间的冗长车队,视野再放远些,便看到一辆卡在弯道口的长型卡车。那车厢被卡得死死的,完全动弹不得。这深山野林,也不知道路救援何时能赶到。
居夜莺降下车窗,探出了头,只闻路边男女怨声载道,略显呱噪。没一会儿,她又升起了车窗:“是原地等道路疏通,还是往回走,另辟蹊径?”
“原地等等看吧,往回走要绕好远呢,我们都快到目的地了。” 李子非费力按着米洛,这只活泼好动的金毛犬显然有些待不住了。
“或许… …”
黎云天和黎云恒却在此时异口同声道。他们二人的手机都亮着屏,屏幕上显示的是地图。
一个眼神,黎云天示意黎云恒先说。
“从地图上看,这附近有条野径,直通哈勒森林的东南角。这条路没有标记禁止车辆通行,或许我们可以试试看。”
居夜莺接过手机,专注滑动了片刻,嘴角一勾道了声好。她果断松开了手刹,轻踩了油门。车头调转加速,驶向了远方的密林。
密林挡住了张扬的日光,漏下了些许光束。它们投射在泥泞的道路上,蒸腾在湿气中。鸟鸣随着奔驰的休旅车穿梭于林,相互追逐。铃音般的歌声衬着沉而稳的引擎声,听着更为悦耳。
居夜莺先是关掉了电台广播,最后索性降下了所有车窗。顷刻间,哗的一声,起风了。
树叶随之摇曳起了舞,伴着此起彼伏的轻快小调,它撩动着由暖光交织而成的裙摆,光影斑驳。
米洛将脑袋探出了窗外,极其享受地搁在窗框上,眯上了眼。
他们又开了一段路,野花杂草中开始有了零星的白色风信子。那些花儿簇拥而生,纯洁如霜雪,宛若嬉戏打闹的引路少女,婆裟靓影,点缀在绿葱之中,向着他们挥手。
一个急转,草丛中开始出现蓝色的风信子。蓝白交织汇成波浪,像是清澈的海水漫上了浅滩,一层接着一层,一波接着一波,越往里开,变得深浅不一、密集了起来。